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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情感危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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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像一团火烧尽了最后一丝白昼,慢慢落下去,西边的天空被染得一片通红。起风了,几片树叶借着风力从屋前的老榆树上溜下来玩耍。它们在风中尽情地飘着,舞着,旋转着,不知道等待它们的是落地腐烂的命运。远处一个小女孩在放风筝。蝴蝶形状的风筝越飞越高,小女孩兴奋地尖声叫着,笑着。正在割草的郑子榕也被这无忧无虑的笑声感染了,他抬眼望去,心里充满了温情。突然,一串闷雷滚过,一转眼工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地之间一片黑暗,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哎呀,被子还晾在外面晒呢,郑子榕一着急,醒了。看看表,才五点半,离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翻个身,想接着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怎么会做这么个怪梦呢?他的睡眠一向很好,经常跟陈欣炫耀自己一夜无梦到天明。他想起那天从超市回来后,红衣女人的形象就一直在眼前晃悠,莫非这梦是因她而起?

郑子榕索性不睡了,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她有三十五岁了吧,白皙的皮肤穿件红色外套那么亮丽。不过他更喜欢她穿白短袖衫时的样子,少妇丰腴成熟的风韵一览无余。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份期盼,这期盼就像春风掠过水面荡起的涟漪,一圈接一圈绵延不绝。好像是老大进了大学,老二上三年级以后,过去总是塞得满满的日程表突然多了一些空白。他像一个绷紧的发条乍一放松,竟不知道该干什么。而陈欣,总是那么忙。计算机公司,忙的就是像她这种编程员。所以当他自告奋勇地承担每星期一次的大采购时,陈欣高兴极了。因为过去这都是她的事,她做饭理所当然应该她买菜,想都没想过撂挑子。现在老公把这费工费时的活儿给揽下了,周末就又多了两三个小时,足够她和那帮姐们儿撒野玩网球了。记得那天自己宣布完了这个决定,陈欣还特意炖了锅红烧肉慰劳他这只馋猫。

只有郑子榕自己心里清楚,他去买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与体贴陈欣无关。看她像孩子似的对他感恩戴德竟然有点自责,这个傻女人,把她卖了还帮着数钱呢。他就是想抛开老婆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呼吸点自由的空气,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渴望一成不变的日子发生点波澜。成天上班、下班、洗碗、擦车,接送孩子上这个班那个课,日复一日,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单调乏味。有好几次上班的路上停在那儿等绿灯的时候,他发现前面竟是同一辆车同一个人,一定是在他们公司附近出卖时间的另一个现代囚徒。当时他就感叹,这样的生活跟机器人有什么区别!当人类把自己的活动固定在一个精确到分甚至秒的时空里的时候,这个世界无疑就是一个大监狱。对一个四十几岁奔五十的男人来说,后面是蓬勃生长,咄咄逼人的年轻人,前面是每况愈下,走向黄昏的暮年晚景。后面的永远可望不可及,而前面的却是不久的将来必须面对的现实。郑子榕不甘心也不服气。他精力充沛,干起活儿来依然漂亮利索。跟年轻的时候比,除了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可他又能怎样呢?这儿的中国人各人过自己的日子,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哪像国内卡拉OK、歌厅、舞场、同学聚会,整天热热闹闹的,难怪一个个都像情圣。想当初来到这个国人眼里的花花世界还以为多浪漫呢,谁曾想这里的性解放浪潮已经平息,人人崇尚家庭、忠诚和责任。时髦没赶上倒把中国的好日子给错过了,真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丁零零……”闹钟响了。

郑子榕赶紧按下开关,别把陈欣吵醒了。她八点半上班,还能再睡一个小时。郑子榕暂时放下满头脑乱七八糟的思绪,帮还在熟睡的陈欣掖了掖被子,赶紧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吃了片面包,喝杯牛奶,就开了车直奔公司。

今天是星期一,一星期里最忙的一天。他现在也算是个小头目了,每天早上得提前十分钟到厂里给工人派活儿。“九 ? 一一”以后,公司的几个阿拉伯人相继被lay off,多出来的那份活儿就得由幸存的哥儿们多担待了。所以洋人老板一时意气开除人,苦的是像郑子榕这样的小工头,得老着个脸皮给工人赔小心。他最近的日子更不好过,中国人虽说没炸楼,可出产了萨斯病毒,打个喷嚏都能染上,比艾滋病还厉害。更可怕的是这个要命的病毒也想过出国瘾,趁人不注意就溜到多伦多来了,把个爱干净的加拿大人吓了个半死,那效果比炸楼也好不到哪儿去。厂里这些工人,别看他们灰头土脸的一个个脏兮兮的,遇到这种事洁身自好着呢。郑子榕派活,他们站得足有两米远,好像他就是个潜伏的感染者。

休息的时候,工人们在一起聊什么的都有,有一个老单身汉每星期四一发工资就去泡吧,第二天来上班就数他嗓门高,眉飞色舞:“哇,你们真应该去红辣椒看看,那儿的女招待个个国色天香。走路都这样。”他两手在胸前比划着,夸张地扭着腰走了几步,惹得大家一阵哄笑。郑子榕在单位说话不多,不是他不想讲,北京男人有几个不爱说话的?在国内时哥儿几个一起喝着啤酒神侃,谁不是伶牙利齿,侃晕一个是一个?可他知道所有老板都喜欢少说多干的人,就经常告诫自己管?舌头第一要紧,想说什么都留着回家跟老婆说去。

郑子榕供职的公司跟环保沾点边,所以每年安大略省政府都要给他们拨款。别看它破破烂烂的不起眼,老板的派头不亚于福特之流大汽车公司的总裁,时不时开着辆宝马出出进进的,连郑子榕脸上都有光。他这人干活手脚麻利,见人三分笑,很得老板赏识。每次陈欣笑话他是高级蓝领的时候,他总是反驳道,甭管蓝领白领,工作稳定就是金领。那份神气就像邓大人说不管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一样理直气壮。潜台词是,别看你拿着高工资干得跟真的似的,经济不景气,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们这些身价高的白领。老板接不到活儿,不辞你辞谁呀。就算需要人,再雇个新手薪水从最低开始也可以立马省一半费用。

快下班的时候,经理对他说今天总公司老板从多伦多过来,想跟他们俩一起吃顿饭,唠唠嗑,还让他给推荐一个中国餐馆。郑子榕听了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喉咙眼了,来公司五年了,做小头目也快两年了,跟老总虽然接触不少,但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他说翠园不错,其实翠园的菜也一般,但地儿大,宽敞,环境优雅。洋人去餐馆就看重吃饭的氛围和情调,菜好点差点倒在其次,反正他们也吃不出来,所以中国人都爱把老外往翠园领。尽管自从专做北京菜的六必居开张以后,郑子榕一家已经好久没来翠园了,他还是推荐了翠园,投其所好嘛。

告诉他们地址后,他就回家换衣服。一路上全是绿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郑子榕一边开车一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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