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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推理與喜劇

——《今夜宜有彩虹》解說

文/陸秋槎

去年十月底,石川縣立圖書館請東川笃哉老師來做了一次訪談式的講座。講座結束之後,我加入的推理讀書會将他請到了一間會議室,我們就在作者在場的情況下,各自發表了對他的一本長篇《館島》的讀後感。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東川老師談起了未來的創作計劃,說自己“比起幽默推理,更想寫的是喜劇”。

如今,我們一談到東川笃哉的小說,總要把“幽默推理”一詞挂在嘴邊。但實際上,在他出道之初,出版社并未這樣宣傳他的作品(嚴格說來,他經曆過兩次出道,第一次是一九九六年憑短篇《不完整的密室》入選鲇川哲也主編的刊物《本格推理》,另一次則是二〇〇二年在光文社出版長篇《密室的鑰匙借給你》。這裡特指後面一次)。東川曾在一篇文章裡回憶說,當時正值幽默推理的冬天,不僅作品稀缺,就連這個說法也幾乎成了被遺忘的“死語”。

誠然,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赤川次郎、辻真先等人為代表的幽默推理曾紅極一時,新本格陣營裡也有我孫子武丸這樣憑幽默推理出道的作家。然而,經過了新本格的升溫與降溫,到東川笃哉出道的二〇〇二年,日本推理界的風向早已一變再變,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了。在那一年,乙一發表了《GOTH斷掌事件》(并于次年摘得“本格推理大獎”),西尾維新與北山猛邦憑“梅菲斯特獎”出道。而在此之前,清涼院流水、舞城王太郎、佐藤友哉等反傳統推理作家已經活躍于文壇。這群深受動漫文化影響、滿懷着叛逆精神的作者(他們的風格通常被稱為“脫格”或“世界系”),牢牢地攫住了世人的目光。相比之下,東川笃哉就沒那麼走運了,可以說在出道之後不久便慘遭埋沒,隻在小範圍内被閱讀。幸而他并未放棄自己的風格,終于在二〇一〇年憑《推理要在晚餐後》一書創造了百萬銷量的奇迹。《晚餐後》一書的成功,也意味着幽默推理的複興。至于中國的作者受到東川的影響、開始幽默推理創作,則更是在此之後的事情了。

幽默推理的意思并不難懂,大抵就是在推理中加入了幽默的元素。然而“喜劇”一詞,卻因為曆史太悠久而産生了許許多多的歧義。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亞裡士多德到太宰治,人們總将“喜劇”與“悲劇”對舉,而絕少将它與“幽默推理”作比較——這或許是東川老師獨創的觀點吧。為了說明,他也舉了例子。他說自己絕大多數的短篇都是幽默推理,而像《再也不綁架了》這種則是喜劇。

讀過的朋友想必立刻就能理解,哪怕隻看過新垣結衣主演的電視劇也能明白吧,《再也不綁架了》一書并沒有套用傳統推理小說的框架(謎題、探案、解答),而是在一個完整的戀愛故事裡插入了案件。書中不僅有脫線的人物、層出不窮的笑料,更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我想,《請勿在此丢棄屍體》、《今夜不宜犯罪》(台版翻成《不适合交換殺人的夜晚》,更接近原文)等作品應該也能被歸到喜劇這一類。

做了這麼多鋪墊,至此終于要請本書的作者陸烨華出場了。

之前,午夜文庫已經出版過他的《超能力偵探事務所》及其續作《神秘組織》。這兩本書無疑都是徹頭徹尾的幽默推理,是在傳統推理小說的框架裡加入幽默元素,除去架空的背景設定和各種推理小說典故之外,倒是與《推理要在晚餐後》這類短篇集無異。然而,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這本《今夜宜有彩虹》,相比幽默推理可能更接近喜劇。裡面的案件隻是在推動着劇情,并沒有喧賓奪主(并且如書名所揭示的那樣,它緻敬的對象很可能就是《今夜不宜犯罪》)。

當然,幽默推理與喜劇之間并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寫作幽默推理,強調詭計與邏輯,更容易展示作者在本格推理上的造詣。寫作喜劇,要求的則是作者在編故事和謀篇布局上的本領。但有一點可以确定,能寫好這兩類小說的作者,肯定比隻能寫好其中一樣的要高明些。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陸烨華寫出這本《今夜宜有彩虹》,雖然未必意味着轉型,卻也不得不說是一種進步,至少拓寬了自己創作的空間。

行文至此,我又想起了翻譯家宮脅孝雄的一個觀點。他在《書齋的旅人》一書裡談到了英國推理小說的“喜劇傳統”,并将它與以哈米特為代表的美國推理做了一番比較。宮脅孝雄指出,如今(這本書出版于一九九一年)在世界範圍内大受歡迎的推理小說,幾乎都是“哈米特的後裔”,往往帶有悲劇色彩,最具人氣的偵探角色也大多有着慘痛的過去(離我們最近的一個例子可能是尤·奈斯博筆下的哈裡·霍勒),而傳統英國推理的“喜劇傳統”在西方幾乎無人繼承。全書的結尾是這樣一句話——從現在起,必須進行喜劇的複權。幾年之後,評論家森英俊寫了一篇讨論新本格運動的文章,就借用了宮脅孝雄的觀點,以《喜劇的複權》為标題。

若把目光移到中國,也會發現,如今最被市場認可的國産推理都是“哈米特的後裔”,充滿了陰慘的殺戮與人倫慘劇。雷米、周浩晖、紫金陳、呼延雲等前輩作家無不如此。至于我自己,也時常沉迷于米澤穗信式的無力感和羅斯·麥克唐納式的悲悼氛圍,而讓筆下角色的青春都蒙上了一層陰影。但是,陸烨華的創作卻始終遵循着喜劇的傳統,從中能看到一種輕盈、歡快的娛樂精神,這在中國推理界反倒像珍稀動物一般,值得保護。

我想,這或許與他曾翻譯過兩冊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小說有關吧。因為嗜讀而動筆翻譯,又因為翻譯而加深了理解,在這個過程裡陸烨華或許領悟了什麼。盡管他的小說在行文風格和人物塑造上同阿加莎迥然不同,但蘊含在阿加莎的作品中的喜劇傳統,卻在更深的層面上影響了他的創作。恐怕這是作者本人也未曾覺察到的。

不管是悲劇也好,喜劇也好,甚至是諷刺劇或曆史劇,隻要台下尚有觀衆便應該演下去。哪怕隻能收獲零星的掌聲,乃至被人喝了幾聲倒彩,也不該輕易就謝幕。同樣地,對于台下的觀衆來說,陸烨華的喜劇才剛剛開場,請不要錯過見證他與中國推理成長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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