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十七章 謀殺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页



20:30

教室裡悶熱難耐,可黑暗中沒有人去開窗。

我守在門邊,也沒有人試圖出去。

學生們都退縮到教室的後半部,擠在一起,不時傳來幾聲女孩恐懼的低吟,仿佛《離家之兔》中的小灰伏在恐怖的長草叢中發出的無助哀鳴。

濃重的血腥味讓我有點惡心,幸好每次趕來陪老白上課都空着肚子。

我用力往後看看,實在分辨不出那一蓬蓬暗影中哪個是她。

警察過了很久終于現身,也許時間并不算長,但恐懼和黑暗擠壓着時間,把人逼向歇斯底裡的境地。

兩盞應急燈被點亮,繃緊的人頭森林瞬間發出各種聲響——大家顯然和我一樣,真正看清了D老師橫屍講台邊緣的凄慘狀況。

雖然法醫還在裝模作樣地擺弄着,但沒有人懷疑D老師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他的喉嚨被某種利器劃開了一條巨大的豁口,皮肉向兩邊翻卷,濃稠的血在他身周鋪開,仿佛一隻柔軟的紅色液體毯子,托起他喪失了靈魂的肉體,飄浮在清冷燈光下悶熱的空氣中。

警察們迅速分工,有的開始詢問在場的學生,有的開始了“聲勢浩大”的現場勘驗。我注意到他們沒戴手套,随意挪動着現場的物品,而被問話的學生臉上濺着血點,喉底隻能發出不連續的慘呼,整個現場一團混亂。不敢說和平安定必然會導緻警務人員能力退化,但眼前這些家夥對待兇案現場的态度足以讓高智商犯罪者們一次次進入作惡的天堂。長此以往,毫無秩序與規矩的“罪惡之城”終将在現實中誕生。

“啪!”

我左臉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之餘,脖側的傷口扯得生疼,幾乎要裂開。努力擠擠眼睛恢複了視力,沿着伸直的手掌看去,被熱汗浸透貼在身上的制服襯衣雖然歪扭皺巴,卻毫不妨礙來人昂首挺胸目射精光。可這裡不是十字路口,她也不是交通警察,這個幹脆利索的直臂動作帶着種二次元的荒誕,讓人無端想起小時候特别喜歡的動畫片《元氣巨乳搜查線》。

我下意識地向後一瞥,教室内一團亂,應該沒人注意到門口這邊,趕緊轉回頭壓低嗓子問她:“你幹什麼!”

“蚊子。”林莫忘把修長有力的手指戳到我眼前,指頭肚上赫然粘着一隻長腳亂顫的蚊屍,黑底白紋襯着我的鮮血,跟幾米外的謀殺現場形成了怪異的呼應。

我這才感到臉上奇癢無比。

我自小極怕蚊叮,一旦中招必然肉腫皮紅,久久不退,偏又天生特招蚊蟲待見。每到夏日,同行之人總是搶着靠在我旁邊,享受人肉蚊香的庇護。

我用指甲稍稍掐了幾下,臉上災情稍減。

血腥的氣味湧入鼻孔,手在臉上突然停住,一幅畫在眼前升起。畫家對于丈夫滿不在乎地與她姐姐通奸一事極度痛恨,便把這種情緒化成了黑暗的創作之力傾瀉在畫布上,畫筆成了無刃的審判之劍。畫布上的男人手執匕首,冷酷而興緻勃勃地觀賞着面前自己的“作品”:妻子被戳滿了血洞的屍體。她全身赤裸,僅右腳上勉強留着絲襪和一隻黑色的高跟鞋,右手軟軟下垂,鮮血浸透白色的床單蔓延至地闆,幾乎要溢出畫框。這幅畫叫作《隻是輕輕地掐了她幾下》,據說它的創作靈感來源于報紙上的一則新聞,一個酒醉後的丈夫捅了妻子二十七刀,卻在法庭上滿不在乎地說出了與畫作題目相同的那句話。當年在翻看舊畫冊時我第一次遇到它,幾乎窒息在一種既寫實又虛妄的氣氛裡,強忍着沒有掏出小刀把它盜割下來據為己有。說不清楚畫家通過它到底要傳達什麼訊息,我感受到的是一種性和死亡糾纏在一起的終極召喚。

我慢慢轉過頭去,面對着正被拍照的真實屍體,眼前的場景跟腦袋裡的畫作漸漸重合,隻是渾身浴血的角色換成了男人。我仿佛看到一個持刀的女子站在黑暗的虛空中冰冷下望。

“恭喜榮升犯罪嫌疑人!”林莫忘的聲音冰涼,絲毫不帶戲谑的味道。

“你……說什麼?”我還未從眼睛和腦袋的雙重風暴中完全解脫出來。

“為什麼老是你?!”她的語氣讓人想起小學老師痛心疾首的責備。

“這一屋子人,别放走!”我用手向後畫了個圈,心中突然一動——她在哪裡?

“用你指揮?!”林警官的鼻子都氣歪了。

“那你不去抓緊調查賴在這兒幹什麼?”

“最需要調查的,”她左手向前一提,一團巨大的東西撞到我腿上,“是你!”

“我?去去,先把它牽開!又不是端毒窩你帶狗來幹什麼?!”

“我借老二來讓它嗅嗅你身上有沒有血腥氣!”

“你懷疑我?”

“沒有。是你自投羅網!”

“什麼意思?”

“最近老是在命案現場遇到你,我早就感覺有些反常,這回你幹脆賊喊捉賊地報起案來了!”

“哎,這詞兒可不能亂用!算我本命年太歲扶肩行了吧!”

“關鍵是——你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不是為了作案,混到夜大教室裡來幹什麼?”

“說來話長!”

“我開着錄音筆!”

D老師倒下後,一條黑影迅速蹿出了教室大門,我蹦起來喊了聲“快追”。兩個膽大的學生飛快地沖出去。我撞翻了兩張課桌,磕磕絆絆來到門口時,那兩個傻大膽兒已經吆五喝六地沖到了走廊盡頭,那裡隻有通往天台的樓梯。

我收住步子,回身把教室門關上。屋裡悶熱無比,由于每扇窗上都鑲着老式的鐵防盜圍擋(也不知這裡有什麼好偷),所以盡管窗戶大開,但整個教室還是像一座漆黑的牢籠,大門一關空氣更加流通不暢。學生們從驚愕中緩過勁來,開始發出各種驚恐的聲音,并且試圖擁上前去查看,我吆喝了兩聲,不起任何作用,隻得死死倚住大門。屋裡的所有人在最初的恐懼之後一定極度不滿,兇手明明已經逃走,把他們和屍體關在一起簡直太變态。可黑暗中跳起來跑出門去的影子就一定是兇手嗎?

擠在前排的學生發出了慘烈的尖叫,想必是借着月光看到了屍體的慘狀,黑黢黢的人群像移動的煙雲一樣成團成團挪向教室後部,留下了孤單的屍體在月光下青湛湛地湧出鮮血。

“選擇死亡是人而非動物的本能,今天我選擇了死,也選擇了放棄為人資格。我要成為另一種生靈。”蜂子遺書的開篇浮現在我腦中,如同被幻燈射在殘破的粉牆上般清晰。

幾分鐘以前,D老師還在進行着似乎永無休止的大段自我炫耀式獨白,他誇張的動作、飛濺的唾沫和一甩一甩的大分頭都讓我聯想起《大獨裁者》裡的卓别林,老白對他的形容實在不算誇張——肉麻、邪惡而包藏野心。我忍着笑扭頭瞅瞅後座的她。我們來得并不晚,可她非要占領偌大教室裡的一個偏遠小角落。她似乎根本沒在意台上的人,轉臉對着窗口發呆,一絲夏夜珍罕的涼風透過鐵欄杆和推開的老舊木窗吹來,微微撩動着她的發絲。我收回目光無趣地趴下,很快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一種仿佛鼠族遇襲時無助騷動般的奇怪聲響把我驚醒。

好黑,原來停電了。D叫了一個名字,角落裡站起一個男生把身後不遠處的老式供電盒打開,熟練地合上了電閘。看來從這古舊教室裡畢業的初級電工要比合格學生多得多。

燈隻重新亮起
提示您,本章還有下一頁點擊繼續閱讀!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