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裡斯還沒有感到内心深處有什麼震動,隻覺得那沒有幹透固而凍硬了的領子象一圈箍一樣卡着脖子,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那硬梆梆的領子使他感到呼吸也困難;腦子裡象塞了一堆亂草,幾乎轉動不了,思考力遲鈍得每一轉念似乎腦瓜就會叽叽嘎嘎響,但是眼睛、鼻子、耳朵、特别是那顆心,經過昨天一夜的快速運轉,現在倒是能轉動自如,劇烈地工作了。他的眼睛看得見那個僞警察家還在冒煙的農舍,看得見被烈火燒得蛾曲的楊樹,鼻子聞得到那燒焦屍體的令人窒息的臭味——村民們這一場火,把這個叛徒内奸,連同他的骟豬、家畜、奶牛和全部家當都化為灰燼:如果有誰真正惹惱了這些溫順的、善良的人們,那就發抖吧,烏克蘭人是很少發怒的,但一旦動怒就不可收拾。火燒的現場傳來抑制得低低的、不帶哀訴的哭聲,警察的妻子和孩子們,上帝保佑,總算幸存了下來,沒有被燒死,但他們沒敢放聲大哭,不敢訴怨。
就這樣,他的眼睛、嗅覺、聽覺活動着,緊張地在搜尋着什麼,至于究竟在搜尋什麼,傾聽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心卻一個勁兒地收縮着,收縮着,好象馬上就會找到一個角落,就在那裡安頓下來,或者相反,就在那裡爆裂,或者停止跳動。但是距離停止跳動還遠着呐,倒是悲傷和憂愁就在眼前,可是中尉暫時還不會理解這一點。他忙忙碌碌圍着汽車跑前跑後,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還伸手摸了一個姑娘絆紅的面頰。“好一個紅蘋果!”他驚歎了一聲。從前他不要說伸手去摸,即使是帶點非分之想對姑娘瞧上一眼他都不會有膽量。連長菲利金從心底深處對排長身上在這短短時間裡的變化感到震驚,不由得熱情地驚叫起來:
“好哇,鮑裡斯,有男子氣概!”
中尉正想說句玩笑話來回答這位軍校的老同學和戰場上的老朋友,但終于沒來得及回答,因為就在這時候,柳霞從那破舊的微微傾倒的農舍裡直向車隊飛奔過來,頭上胡亂披了一條羊毛頭巾,腳上還穿着那雙黑色的便鞋,一條大辮子在背後甩動着。她奔到跟前,就當着衆人的面親吻着鮑裡斯,然後就往汽車上爬,戰士們拉她上車,那件漂亮的黃色連衣裙脅下裂了個日子,鞋子也掉了一隻……柳霞把曾經在她家裡住宿過的所有戰士都吻了個遍,這些人對她來說都已經變得那麼親近。她高聲他說着,要他們照顧好中尉,當一一囑咐完畢,她又淘氣地笑了起來,還叮囑不要再給什卡利克喝酒了……
在别處宿舍裡借宿的戰士們羨慕得驚歎不己,他們堅持要求柳霞也要想着點他們。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替她脫下一隻鞋子,把裡面的雪倒掉。柳霞扶着馬雷舍夫的肩膀,隻用一隻腳站着,說着玩笑話應付那些戰士,目光卻一直在尋找鮑裡斯,他一會兒被找到了,一會兒又從她視野裡消失,她嘴裡不斷他說着,說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孩子,願上帝保佑你!”柯爾涅依·阿爾卡季那維奇給柳霞穿上鞋子,說道。卡雷舍夫給柳霞整了整頭巾,順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
車隊就象站立了好久的馬隊一般,猛然開動了。鮑裡斯把柳霞一把拉過來,緊緊地摟在懷裡,軍用挎包的搭扣刮着了她的鼻于,她隻覺得鼻子很痛。
“中尉!中尉!”司機煞住車,催促着排長,“車隊開走了,我不熟悉路線。”
從旁邊駛過的汽車上的士兵們,嘻嘻哈哈地叫喚着什麼。
“從前還興禱告一下,”柳霞說道,手指撥弄着他軍大衣的領子。“可是我們又不信教。我們是無神論者……要不然能象老古派的鄉下女人那樣大哭一場也好……可我們又都在學校裡念過書。都不行!”
“是呀,是呀!那可不行!”鮑裡斯回頭看着一輛輛汽車,含含糊糊他說着,輕輕地把她推開。“還哭哪!你都凍僵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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