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傷員列車上,鮑裡斯分到一個靠邊的中鋪,正對護士和護理員的挂着打補丁被單的單間。護士和護理員是兩位姑娘,在傷員列車上已經工作很久了。她們早晚兩次分發溫度計量體溫,在她們的單間裡分一份份的菜湯,稀飯和面包,然後把碟子和湯瓶送到大家手裡,還要盡力安尉那些傷員。護理員名字叫阿麗娜,是個很随和,性格溫順,耐心很好的姑娘,她好幾次想引鮑裡斯開口說話,但他總是隻回答一兩個字,盡管臉上這時多少要擠出點笑容,于是阿麗娜也隻好走開,到比較願意說話的傷員那裡去張羅了。
鮑裡斯從迷朦中醒來,他轉臉向窗外望去,看見女人們正驅趕着公牛、母牛在耕地,看他們協調地揮動着手臂,按古老的方式,從筐子裡取種予撒播。在田間和小樹林掩映裡可以看見一根根煙囪和房屋的外形。接着是中部俄羅斯的農村,房子是灰色的屋頂,低低的灰色的圍牆是用細木樁和不規财的石塊砌成的,一塊一塊的冬小麥地直延伸到傾斜的農舍牆腳跟前。這裡有些地方已經有拖拉機和播種機在奔忙,馬兒奮力拉着犁或是耙,頭低得都貼近了壟溝。
在永恒的、能耐受一切的土地上,進行着永恒的勞動。鮑裡斯記起了不知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聽到過的話:“大地上隻有一條神聖的真理一一這就是作為創造生命者和哺育生命者的農民的真理。”
鮑裡斯底下的鋪位上躺着一個幹疲的、上了年紀的大叔,上身斜綁着繃帶,這樣子象革命時期水兵們斜挎的機關槍子彈帶。他抽煙熏着了中尉,還不斷咳嗽,用公家發的襯衫衣襟大聲擤鼻涕。這位大叔趴着身子躺累了,就要人家幫他側過身。阿麗娜推轉他的腿讓他在鋪上轉身。他哼哼了一陣,朝窗外一看,失聲叫道:
“春天了!我的天啊,瞧這青草!那地,那地啊!全是霧氣!地得了潮氣!糞堆上長出了蘑菇!……啊,鳳頭麥雞,鳳頭麥雞!在飛呐,起盤頭呐!天哪!還有白嘴鴉!還有白嘴鴉!在壟溝裡那挨蹭勁兒,找蟲子吃哪,多認真呀!找到了!找一到了!咬住它,咬啊!我的上帝……”
大叔渾身顫抖,哭了起來,從這一天起好象是得了憂郁症。他喝起湯來心急慌忙,潑得沈頭和褥單上全是,剩下的湯他端起碗來喝,也從碗口邊流了出來。稀飯和面包他都是囫囵吞下去,然後又重新靠在窗口,哈哈大笑着,大發議論:
“這裡都用母牛耕地了!俄羅斯變窮了,變窮了!希特勒這條癞皮狗把咱們弄到了這步田地,我操他媽的!”
“老一大爺!老一大一爺!!”鄰鋪上的幾個傷員要他顧忌一點,“護士和護理員在這兒,她們終究是女人家。”
“我怎麼啦?難道罵過人啦?我操你媽……”
傷員們都拿這個莊稼佬逗樂。他倒也不生氣,盡唠叨個沒完,在鋪上翻過來,側過去,抽他的馬合煙,身體明顯地在恢複。
“我快了,快回來了,娘兒們!”大叔朝着車窗外喊道,似乎那些彎腰扶着犁的婦女能夠聽到他的叫喊似的。“我在醫院養好傷,就會來耕地,來一耕一地!”耕地兩個字他簡直是呻吟着講出來的。大叔居然還給鮑裡斯鼓勵性的勸告:“你這個小夥子别垂頭喪氣!你去找點藥草吃,要找春天的藥草!它有起死回生之力。養力才叫大呢!穿得透石頭;可這是什麼?嗯?這是什麼鳥?嘴巴象火鈎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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