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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爾杜諾夫開始講了,詳詳細細地講,翻來覆去地講,講的是一段乏味的悲慘故事,給人的感覺是他的生活中長期以來不缺這樣的故事。故事裡有羞辱,有失敗,從不光彩的遊手好閑,到同樣不光彩的髒活累活,如此循環,心情沉重,最後這些經曆排成不可避免的一行,長期以來就是他的職業。這時利克已喝完了第一杯酒,覺得要醉了,但還是繼續一點一點地啜飲着,心裡反感也不好露出來。一股麻酥酥的霧氣滲進了他身體的每個部位,但他不敢停下來,仿佛拒絕喝酒就會讓他蒙羞受辱,受到懲罰。科爾杜諾夫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不停地說話,一隻手摸着餐桌邊,偶爾擡手一擊,強調某一句特别嚴重的話。他的頭幾乎全秃了,面色如土,眼下有眼袋,鼻孔動來動去,樣子很怪,兇神惡煞一般——這一切與當年欺負利克的那個強壯英俊的學童形象沒有任何聯系,然而當年的噩夢至今沒有改變,甚至變本加厲。
                  “你都聽到了,朋友——這都不再重要了,”科爾杜諾夫說道,換了一個腔調,不像剛才的叙述語氣,“老實講,這個小故事我上一次就打算說給你聽。當時我就突然想到,你我相遇,那是命中注定——我信古老的宿命論——可以說,你就是我的救星。可是現在我明白了,首先,你——恕我直言——就像個猶太人一樣小氣;第二……誰知道呢,也許你真的沒有能力借錢給我……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這個話題不說了!還要說的話,那就隻剩一個問題,一筆小錢,好讓我不必步行回家——這要求太奢侈——但沒有錢就隻能爬回去了。我讨厭一臉污泥地爬回去。我不求你任何事,低聲下氣不是我的風格。我想要的是你的意見,對某些事情的看法。這隻是個哲學問題。女士們沒必要聽。你怎麼解釋這一切呢?你看,如果有個确定說法的話,那就好,我滿臉是泥也甘心忍受。有解釋就意味着這一切之中有合乎邏輯的正當道理,也許其中的道理對我有用,或者對别人有用,我不知道。現在,給我解釋一下:我是個人——這一點你肯定不會否認,對吧?那就好。我是個人,血管裡流着跟你一樣的血。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我已經故去的媽媽最疼愛的獨生子。小的時候我愛惡作劇,長大了我去參戰,從此不得安甯——上帝,不得安甯啊!出了什麼錯?不,你告訴我——出了什麼錯?我隻是想知道出了什麼錯,知道了我就滿足了。生活為什麼有條不紊地誘惑我?為什麼我被指定為悲慘無賴中的一分子,遭受每一個人的唾棄,受騙,挨打,被投入大牢?我這裡給你舉個例子:在裡昂,一場沖突後他們帶走了我——我不妨補充一句,我做得絕對正确,我現在還後悔沒有幹掉他——好吧,警察帶走了我,我怎麼抗議他們也不管,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嗎?他們在我脖子上紮進一隻小鈎子,就紮在這裡,活生生紮進肉裡啊。我問你,這算是哪一種待遇啊?然後警察又把我帶進了警察局,我就像一個夢遊者一樣輕飄飄地走過去,因為多動一點我就會痛得眼前發黑。好了,你能解釋為什麼他們不這麼對待别人?為什麼突然就這麼對待我?為什麼我的第一任妻子跟一個切爾卡西亞人(8)跑了?為什麼一九三二年,有七個人在安特衛普港的一個小房間裡幾乎把我打死?看看這一切吧——這一切都是為什麼?——這些破衣爛衫,這些破牆,那邊的卡佳?我生活的故事吸引着我,長期吸引着我!這難道不是傑克·倫敦或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給你寫小說嗎?我生活在一個腐敗的國家——好。我一心要趕上法國人。行!可是先生們,我們必須找到解釋!我曾經和一個年輕人談話,他問我:‘你為什麼不回俄羅斯?’究竟為什麼不回呢?回與不回有多大差别呢?回去了,他們照樣迫害我,敲掉我的牙齒,把我扔進冰窖,然後請我吃槍子——可那裡的迫害至少是直來直去的。你看看,我甚至願意尊重他們——上帝知道,他們是直來直去的殺人犯——而這裡的惡棍會想出各種法子折磨你,你實在受不了,就會産生鄉愁,想念俄羅斯直來直去的老式子彈。嘿,你幹嘛不看着我——你,你,你——你難道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不,我什麼都明白,”利克說,“隻是請原諒,我不舒服,必須走了。我得趕快回劇院。”
                  “别急,就等一分鐘。有幾件事情我自己是明白的。你是怪家夥……說吧,好歹給我出個價……說呀!反正你可以澆我一身金币,對不對?聽好了,你知道嗎?我要賣給你把槍——那東西你拿着演戲很管用:砰,主人公就完蛋了。連一百法郎都不用,可是我需要不止一百法郎——我要你出一千法郎買下它,怎麼樣?”
                  “不,我不要,”利克無精打采地說,“再說真的沒有錢。我自己也吃盡了苦頭,又餓又……别,我再不喝了,我覺得不舒服。”
                  “你一直在喝,你這狗娘養的,會有什麼不舒服。好了,忘了它吧。我這麼做就是要看看你會怎麼說——我不讓你買就是了。隻是請你回答我的問題。是誰決定我該受苦,然後又判我的孩子遭受同樣的俄羅斯厄運?就一分鐘,不過——我要是也想穿着睡袍坐下來聽收音機呢?是什麼地方出了錯,嗯?就以你為例——你憑什麼過得比我好?你走路昂首闊步,住賓館,摟着女演員親嘴……那是什麼原因?說呀,給我解釋一下。”
                  利克說:“我最終是有——碰巧有了……唉,我不知道……一點不大不小的戲劇天分。要說就這麼說吧。”
                  “天分?”?”科爾杜諾夫叫道,“我讓你看看什麼是天分!你要是明白了天分,你就在褲裆裡烹調蘋果醬——坐立不安吧!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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