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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未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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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本第一百十六回重遊太虛幻境,寶玉遠遠看見鳳姐,近看原來是秦氏,“寶玉隻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在那裡。”哪像是為秦氏吐過血的?從以上兩節看來,舊本的鴛鴦之死,想與程乙本相同,都是一貫的代秦氏辟謠。

百廿回抄本寶蟾送酒一回是舊本,“候芳魂五兒承錯愛”一回不是。但是第一百十六回是舊本,回末寫柳五兒抱怨寶玉冷淡。“承錯愛”一定也是原有的。寶蟾送酒,五兒承錯愛,這兩段公認為寫得較好的文字,都出于原續書者之手。所以前八十回删去柳五兒之死,又加上探晴雯遇五兒母女,也是他的手筆。祭晴雯“我二人”一節,一定也是他删的,照顧後文對晴雯的貶詞。

尤三姐改為完人,也是他改的,因為重遊太虛幻境遇尤三姐,如照脂本與賈珍有染,怎麼有資格入太虛幻境?此外二尤的故事中,還有一句傳神之筆被删,想必也是他幹的事。珍蓉父子回家奔喪,聽見二位姨娘來了,賈蓉“便向賈珍一笑”,改為“喜得笑容滿面”。乍看似乎改得沒有道理,下一回既然明言父子聚麀,相視一笑又何妨?

第六十四回寫賈琏:“每日與二姐三姐相認已熟,不禁動了垂涎之意,況知與賈珍賈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機百般撩撥……”曰“賈珍賈蓉等”,還不止父子二人,此外就我們所知,可能包括賈薔。第九回寫賈薔“從小兒跟着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還風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甯府中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诽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麼小人诟谇謠诼之詞,賈珍向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甯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本已謠傳父子同與賈薔同性戀愛。至于二尤,賈珍固然不會願意分潤,但如遇到抵抗,不是不可能讓年輕貌美的子侄去做敲門磚。

但是“素有聚麀之诮”,賈琏不過是聽見人家這麼說。而且二尤并提,續書者既已将尤三姐改為貞女,尤二姐方面也可能是謠言。即在原書中,尤三姐也是尤二姐嫁後才失身賈珍。那麼尤二婚前的穢聞隻涉尤二,尤三是被姐姐的名聲帶累的。

同回又雲:“賈蓉……素日同他兩個姨娘有情,隻因賈珍在内,不能暢意,如今若是賈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琏不在時,好去鬼混……”又是二尤并提。是否賈蓉與尤二也未上手?

回末又雲:“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況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這是從尤二姐本身的觀點叙述,隻說與賈珍有關系。作者常從不同的角度寫得閃閃爍爍。但是續書人本着通俗小說家的觀點,覺得尤二姐至多失身于賈珍,再有别人,以後的遭遇就太不使人同情了。好在尤三姐經他改造後,尤二姐的嫌疑減輕,隻消改掉賈蓉向父親一笑的一句,就不坐實聚麀了。

其實“一笑”也許還是無礙。不是看了下一回“聚麀之诮”,“向賈珍一笑”隻是知道父親的情婦來了。但是揆情度理,以前極寫賈蓉之怕賈珍,這回事如果不是他也有一手,恐怕不敢對父親笑。續書人想必就是這樣想。

他處置二尤,不過是一般通俗小說的态度,但是與秦氏合看,顯然也是代為掩飾,開脫甯府亂倫聚麀兩項最大的罪名。最奇怪的是抄家一回寫焦大,跑到榮府嚷鬧,賈政查問:

“焦大見問,便号天跺地的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東西(二字程高本删),爺們倒拿我當作爹家。爺還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爺受的苦嗎?今兒弄到這個田地,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了,裡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裡衙役搶得披頭散發,圈在一處空房裡,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豬狗是的攔起來了,所有的都抄出來擱着,木器釘的破爛,磁器打得粉碎……’”

程高本删去“東西”二字,成為“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爹家”。原文“東西”指誰?程高想必以為指“爺們”,認為太失體統,故删。──以前焦大醉罵“畜牲”倒未删,也可見程高較尊重前八十回。──但是下文述珍蓉被捕,女主人們被搶劫,圈禁空屋内,剩下的“那些不成材的狗男女”又是誰?

倘指賈珍姬妾,賈蓉曾說賈琏私通賈赦姬妾,但是賈赦将秋桐賞賜賈琏時,補寫“素昔見賈赦姬妾丫鬟最多,賈琏每懷不軌之心,隻未敢下手”,證明賈蓉的話不過是傳聞。關于賈珍的流言雖多,倒沒有說他戴綠帽子的。而且焦大“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東西,”也絕對不能是内眷。

唯一的可能是指前文所引:“那些不得志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诽謗主人,”誣蔑賈珍私通兒媳,誘奸小姨聚麀,父子同以堂侄為娈童。這些造謠言的“狗男女都像豬狗是的攔起來了。”抄家時奴仆是财産的一部份,像牲口一樣圈起來,準備充公發賣,或是皇上家賞人。

這裡續書完全歪曲作者原意。焦大醉罵,明言“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到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爬灰的爬灰……’”如果說焦大當時是酒後誤信人言,他自己也是“不得志的奴仆……诽謗主人”。他是他家老人,被派低三下四的差使,正是郁郁不得志。但是無論誰看了醉罵那一場,也會将焦大視為正面人物。續作者隻好強詞奪理,扭轉這局面,倒過來叫他罵造謠生事的仆人。

續書人這樣出力袒護賈珍,簡直使人疑心他是賈珍那邊的親戚,或是門客幕友。但是近親門客幕友應當熟悉他們家的事。

第一百十六回賈政叫賈琏設法挪借幾千兩,運賈母靈柩回南。“賈琏道:‘借是借不出來,住房是官蓋的,不能動,隻好拿外頭幾所的房契去押去。’”甲本改由賈政插入一句:“住的房子是官蓋的,那裡動得?”對白較活潑。

榮甯兩府未雲是賜第。“官蓋的”似指官署。倘指曹俯的織造署,抄家前先免官,繼任到後主持抄家,曹家自己遷出官署。當時“恩谕少留房屋,以資養贍。今其家屬不久回京……應将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撥給。”曹寅的産業,在北京有“住房二所”,外城一所。抄家後發還的北京的房子也不是“官蓋的”。續書人大概根本模糊,不過要點明藉家是在曹俯任上。寫抄家完全虛構,也許不盡由于顧忌,而是知道得實在有限。即使不是親戚或門客,僅是遠房本家,對他們曹家最發達的一支也不至于這樣隔膜。

合計續書中透露的事實有茍書中所寫系滿人;啕元春影射某王妃;咮王妃壽數;哖秦氏是自缢死的;咶任上抄家。

秦氏自缢可能從太虛幻境預言上看出來。滿人可從某些儀節上測知。續書人對滿化這樣執着,大概是滿人,這種地方一定注意的。第六十三回“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句,洩漏元妃是個王妃,但是續書人如果知道第三項,當然知道第一、第二項。

八十回抄本脍炙人口這些年,曹家親友間一定不短提起,外人很可能間接聽到作者自己抄家的事。他家最赫的一員是一位姑奶奶,讷爾蘇的福晉。續書人是滿人,他們皇族金枝玉葉的多羅郡王,他當然不會不知道。問題是:如果他與曹家并不沾親帶故,代為掩飾甯府穢行,可能有些什麼動機?

後四十回特點之一是實寫教書場面之多,賈代儒給寶玉講書,賈政教做八股,寶玉又給巧姐講列女傳,黛玉又給寶玉講解琴理。看來這位續書人也教讀為生,與多數落第秀才一樣,包括中舉前的高鹗。

抄家輕描淡寫,除了因為政治關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寫賈家暴落,沒有原著可模仿。而寫抄家後榮府照樣有财有勢,他口氣學得有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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