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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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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七點十五,門鈴又響了,又是麗茲去應的門,因為她已經把威廉收拾好可以上床了,而泰德還在收拾溫蒂。許多書上都說,照顧孩子是一種可以學會的技巧,和父母的性别無關,但麗茲卻很懷疑。泰德盡職盡責,很認真地做他那份工作,但他很慢。星期天下午,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内去商店購物、回家,但輪到收拾雙胞胎上床,那就不行了。  

威廉洗完澡,換上幹尿布,穿上綠睡衣作在圍欄裡時,泰德還在給溫蒂換尿布(而且他沒有把她頭發上的肥皂洗幹淨,她看到了,但什麼都沒說,準備等一會自己用面巾把它擦掉)。  

麗茲走過客廳來到前門,從旁邊的窗戶向外看。她看到龐波警長站在外面,這次是一個人,但這并沒有減少她的憂慮。  

她轉過頭,沖着那邊的樓下浴室兼育嬰室喊道:“他回來了!”她的聲音有點兒驚慌。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泰德走進客廳另一邊的門廊。他赤着腳,穿着牛仔褲和一件T恤。“誰?”他用一種古怪的、緩慢的聲音問。  

“龐波,”她說,“泰德,你沒事兒吧?”溫蒂在他手臂上,隻裹着尿布,别的什麼都沒穿,她的手放在他的臉上……但麗茲仍能看出泰德臉色不太對勁。  

“我沒事兒。讓他進來,我給這孩子穿上睡衣就來。”麗茲還來不及說什麼,他突然就走了。  

同時,阿蘭·龐波耐心地站在台階上。他看到麗茲向外張望,就沒有再安鈴,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人希望自己戴了帽子,這樣他就可以把它拿在手上,也許甚至扭扭它。  

她慢慢地、面無表情地拉開門鍊,放他進來。  



溫蒂高興地亂動,這使他很難對付。泰德設法把她的腳放進睡衣,然後是胳膊,最後把她的手從袖口拉出。她馬上擡起一隻手使勁按他的鼻子。他不像往常那樣笑,而是向後一縮,溫蒂從換衣桌上擡頭看着他,有點兒迷惑。他伸手去抓拉鍊,這拉鍊從左腿一直到喉嚨。突然,他停了下來,把他的手伸到面前,它們在發抖,抖得不厲害,但在抖。  

“你到底害怕什麼?還是你又犯什麼罪了?”  

不,不是犯罪。他幾乎希望它是。事實是,他在一天中又經曆了一次恐慌,這一天已經充滿了這類恐慌。  

首先是警察來了,對他提出古怪的指控,而且确信他犯了罪。然後是那奇怪的、萦繞于心的、吱吱喳喳的叫聲。他不知道它是什麼,雖然他很熟悉。  

晚飯後它又來了。  

他到樓上書房對那天校對所寫的稿子,那是他正在寫的新書《金狗》中的一部分。他低頭在稿子上修改一個小錯誤時,突然,那聲音充滿他的大腦,幾千隻鳥同時在吱吱喳喳地叫,這次,伴随着聲音而來的還有一個幻象。  

麻雀。  

數千隻麻雀擠擠挨挨地排列在房頂上和電話線上,像它們每年早春那樣,那時,三月最後的雪仍沒化,地上是硬硬的、髒兮兮的一堆堆雪。  

啊頭痛來了,他驚慌地想,一個吓壞了的男孩的聲音使他的回憶複活了。恐懼跳上他的喉嚨,似乎用僵硬的手抓住他大腦的一側。  

它是腫瘤嗎?它又回來了?這次它是惡性的嗎?  

幽靈般的聲音——鳥的聲音——突然變得更響,幾乎震耳欲聾,随之而來的是微弱的、陰沉沉的翅膀拍動聲。現在他可以看到所有的麻雀一起展翅飛起,數千隻小鳥使春天白色的天空變得黑沉沉的。  

“飛到北邊。”他聽到他自己以一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這聲音不是他自己的。突然,鳥群的幻象和聲音消失了。時間是1988,不是1960,他在他的書房中。他是一個大人,有一個妻子,兩個孩子和一台打字機。  

他張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接踵而至的頭痛。那時沒有,現在沒有。他覺得很好。除了……  

除了當他低頭再看稿子時,他看到他在那上面寫了什麼東西。它以大寫字母劃過打印整齊的一行行字。  

““麻雀又起飛。””他寫道。  

他扔掉了斯克裡托牌鉛筆,用一隻黑美人貝洛爾牌鉛筆寫了那些字,雖然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換的筆。他甚至都不太用鉛筆了,貝洛爾牌筆屬于一個死去的時代……一個黑暗的時代。他把他用過的筆扔回瓶中,然後把所有的筆都紮成一捆放進一個抽屜中。他這麼做時手不太穩。  

接着麗茲叫他去幫着收拾雙胞胎上床,他下樓去幫她。他想告訴她所發生的事,但發現那種恐懼——童年時代腫瘤複發的那種恐懼,怕這次它會是惡性的恐懼——封住了他的嘴。他仍然會告訴她……但這時門鈴響了,麗茲去應門,她以極不恰當的語調說出極不恰當的話。  

他回來了!麗茲喊道,她的聲音充滿了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安與驚慌,恐懼像一陣冷風一樣吹遍他的全身。恐懼,還有一個字:斯達克。在清醒之前的一秒鐘,他以為自己确知她指的是誰,她指的是喬治·斯達克。麻雀又飛起,斯達克回來了。斯達克已經死了,而且公開埋葬了,他根本就沒有真正存在過,但那沒關系;不管真實不真實,他還是回來了。  

别胡思亂想,他告戒自己。你不是一個容易受驚吓的人,而且沒必要讓這怪異的處境把你變成那樣的人。你聽到的聲音——鳥的聲音——隻不過是一種叫做“記憶持續”的心理現象,它是由緊張和壓力造成的,所以,隻要控制住你自己就行了。  

但是某種恐懼仍然驅之不去。鳥叫聲不僅引起一種曾經經曆過的感覺,而且還喚起一種近似預感的感覺,更準确的說,是一種誤置的回憶。  

“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這就是你想說的。”  

他伸出他的手,死死地盯着它們。顫抖變得極為輕微,然後完全停止了。當他确信他不會把溫蒂粉紅色的皮膚夾到她睡衣的拉鍊裡時,他拉上拉鍊,把她抱到客廳,放到圍欄裡和她哥哥一起,然後走到門廳,麗茲和阿蘭·龐波正站在那裡。除了這次龐波是一個人外,很像是今天早晨的重現。  

這是合适的時間和地點來進行一次重演,他想,但這沒什麼可笑的。他的情緒一下子轉不過來……再加上剛才聽到的麻雀的聲音影響了他。“我能為你做什麼,警長?”他問,沒有微笑。  

啊,有所變化,龐波一隻手拿着半打啤酒。現在他舉起它。“我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冷靜地談談,”他說,“邊談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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