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時間:2024-08-08 04:14:44
我是兩歲那年,被母親送到姥姥家的。
姥姥家在大同區高台子鎮楊草溝張家粉坊。在村子裡,姥姥家算是大戶,四十多口人的大家族,占據了村東頭。村子東頭有片樹林,春天來了,遠遠望去,郁郁蔥蔥,蕩漾着一片片生機,令人遐想悠悠。尤其是細雨迷蒙之際,綠樹紅花交相掩映,如江南的水墨畫一樣。
聽母親講,姥姥是逃荒來的,嫁給姥爺那年,她才十六歲。記憶中的姥姥,沉默寡言,勤儉好學,無師自通地學會把脈。那時候農村醫療條件差,有大病了,才套上馬車去30多裡外的鎮醫院診治,一般的頭疼腦熱的,村裡人都會找到姥姥,姥姥是有求必到,哪怕累了一天午夜熟睡的時候,幾聲敲窗戶的聲音,姥姥便迷迷糊糊地從炕上爬起,很熱心地給人家去看病。
姥姥和太姥住在一起,三間土房,中間的廚房分隔出東西兩個大屋,西屋住着太姥一家,東屋住着姥姥一家。屋裡都有南北兩個火炕,陳設簡單,和一般的東北人家一樣,老式炕櫃、一台收音機,一面大鏡子,僅此而已。太姥是一家之主,家裡的大事小情,全由太姥掌管。後來她年紀大了,才交給了姥姥。姥姥接過重任的那一年,由于繁重的勞動,背有些微駝了,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梳成一個發髻,插着一個用鋁絲彎成的發簪,常年一身黑衣黑褲黑鞋。
我喜歡吃燒麻雀,舅舅們打回的麻雀姥姥都細心地收起來,埋在院子的雪堆裡,那是天然冰箱。我饞的時候,姥姥就掏出幾隻,把竈火燒得旺旺的,然後壓滅火苗,把麻雀埋在紅紅的炭火裡。個把鐘頭後,姥姥用鐵鈎子把麻雀扒拉出來。姥姥的手很粗糙,但很利落,她僅拾弄幾下,頓時香氣四溢,一個小肉球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迫不及待地把肉球往口裡送,姥姥急忙收回手說:“小梅子呀!涼一下再吃。”有時會說我:“小梅子,餓死鬼投胎呀。”姥姥有一雙杏核眼,笑的時候,眼角會漾起細小的皺紋,在冬日陽光的輝映下,是那麼美!
做為一家之主,春忙時,姥姥整日呆在田間勞作,雖然上了年紀,卻不輸給壯勞力。莊稼在姥姥的侍弄下,長得都比别人家的好,生機勃勃。玉米棒子壯實飽滿,高梁玉樹臨風,南瓜肚子撐得要爆裂似的,青翠欲滴的秧苗上挂滿黃瓜、豆角、西紅柿……
五歲那年,我回到了村西頭的自己家,當教師的父親和帶着弟妹的母親無暇顧及我,我經常去地裡找姥姥。廣闊黑土地上的莊稼地成為了我的遊樂場。我能很準确地找到姥姥,順着地壟溝鑽進青紗帳裡,透過枝枝蔓蔓便看見了姥姥瘦小的身影,我會心花怒放地大喊一聲:“姥姥!”姥姥便擡起頭,笑眯眯地瞅着我說:“小梅子,又跑來幹啥!”姥姥抹了一把額頭細密的汗珠,随手掰下一根頂花帶刺的黃瓜塞給我。我跟着姥姥在田間鑽來鑽去,看姥姥熟練地除草或者摘豆角,或者掰包米,在晌午的陽光下,我蹦蹦跳跳地跟在姥姥身後滿載而回。
夜晚,螢火蟲提着小燈籠夜遊,這時候,舅舅們在院子裡燃起了一堆篝火,把新掰下來的玉米棒子、小麥穗放在火上烤……月亮高高地懸在空中,歡快的笑聲在習習的夜風中飄蕩,而此時的姥姥,卻在屋裡收拾着我們飯後的殘局。
姥姥能把各種食材的優點發揮到極緻,每到年關,姥姥就會烙油餅,那油餅又香又軟,做的豆腐炖小魚風味獨特。離開家鄉上大學時,我非常想念姥姥包的羊肉餡餃子……
如今,每次去姥姥家,我總要到園子裡看看,徘徊在樹下,思念姥姥。記得小時候院子裡種有杏樹,杏子成熟時,姥姥經常摘下一些送與左鄰右舍。我最喜歡和姥姥一起在園子裡摘杏子了,我雙手搖動樹幹,姥姥笑呵呵地撩起圍裙兜着,幾顆熟透的杏子落了下來,有的掉到地上,我彎腰撿起,掰開去核,杏肉酸溜溜甜津津的真好吃。如今,桃紅又是一年春,卻不見當初的杏樹了!梅子金黃杏子肥,卻再也吃不到當年的杏子了。流光易逝,回憶裡盡是姥姥溫暖的笑容。
晚年的姥姥愛喝點酒,看着姥姥捏着小酒盅,一點一點地抿着酒,飽經風霜的臉上漸漸浮起紅暈,眼睛裡盛滿了笑意,覺得姥姥這一生就像一棵樹,曆經春夏秋冬的歲月磨砺,愈發挺拔堅韌。姥姥喝多了,就絮絮叨叨地說着一些話:“哎,西屋的陳老太太咋那麼想不開呢,說上吊就上吊了……”陳老太太是姥姥的鄰居,因為和老伴發生點口角,一沖動就上吊了,她是姥姥的老姐妹兒,這是姥姥一直未解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