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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香滿衣

時間:2023-12-04 02:16:09


   
    張春亞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王維的這兩句詩,讀來頗有禅意,一股幽幽的古意,綠油油的,沒來由地潑進你的心田。
    苔,是時間之物,是歲月留存的吻痕。它入乎道,近乎禅。它,點化萬物,化腐朽為神奇。破敝的木門,伴以青苔,就有了機趣;呆頭呆腦的頑石,覆以青苔,就具有了靈性;庭院深深,青苔染階,便有了古意,有了荒寂之色。它卑微渺小,卻有浩然之氣,撼人心魄。
    公元828年,被貶23年的劉禹錫,從“巴山楚水凄涼地”回到長安,重遊玄都觀,“蕩然無複一樹,惟兔葵、燕麥動搖于春風耳”,百畝庭院大半被厚厚的青苔覆蓋。這觸目驚心的苔,這沁人心魄的蒼綠,讓詩人平添了諸多感慨。于是,他寫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的詩句。
    眼裡隻有戀戀紅塵的人,怎能看得見低眉的苔?沒有閱曆,沒有經受過苦難的靈魂,怎能感受得到青苔之美?繁華落盡,春色凋敝,唯有苔,靜靜地等你。不管你衣錦還鄉,還是落魄潦倒,苔就在那裡,不離不棄。
    它為大地穿上青衣,它匍匐着親吻土地,謙卑而又虔誠。它悄無聲息地攻城略地,召喚浮躁不安的塵埃歸于泥土,給遼遠空曠的大地帶來綿延不絕的生機。
    據說屋瓦上的苔叫屋遊,又叫無根草,多貼切的名字啊!它們可不就像一群流浪的人,四海為家,沒有自己的根,有的隻是頑強的生命力。對生活環境不挑剔,對物資的索求極少。幾星泥土,幾滴春雨,便能發芽滋長,綠遍天涯孤旅。
    苔,最能耐得住寂寞。在荒涼的山谷,它慢慢地生長、攀爬,幾千年,甚至幾萬年,老了秋月春風,老了天涯相思。它靜靜地守候着内心的一方熱愛,堅韌地與時間抗衡。細水流年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溫柔了青蔥歲月,驚豔了寂寥的時光。
    它與時光溫柔相依,記錄着或深刻或深情的眷戀和相思。“戀君君不見,枕上滿苔茵”,那老透的相思,“一樹瓊花空有待,曉風看落滿青苔。”唯有那濕潤潤的綠,唯有苔呀,是前世今生的約定,是手心裡的痣,是生命裡的刺青。
    幾枚溜圓的鵝卵石,幾片茸茸的青苔,置于陶盆,偏安于書桌一角,古樸、典雅,便有一股自然之趣油然而生。若能鋪一沓宣紙,飽蘸香墨,即興題數行詩句,就再好不過了。筆下的字如綻開的花朵,活潑潑、水靈靈,搖曳生姿。末了,再印上豔豔的圖章。青苔墨綠,宣紙嫩黃,詩句黛青,圖章嫣紅。潤了眼,柔了心,不知是詩心惹了青苔,還是青苔觸動了詩心,說不清了,心底隻有滿滿的歡喜。
    與一片青苔結緣,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和禅意。經過時光曆練、歲月淘洗的苔,以它獨有的風姿,閃耀著思無邪的清澈。
    夜色溫柔,星臨萬戶,周遭靜谧。唯有苔在時間和空間裡流浪。它卧看牽牛織女,沐浴素月星輝。它靜觀歲月,俯瞰人間煙火。
    (一沁摘自《參花》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