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選中的年輕人
時間：2024-10-19 03:09:21
2013年5月，一個消息開始流傳：市政府決定動工改造這個廣場，計劃将東面的蓋齊公園改建成奧斯曼建築風格的購物中心。
這個計劃，先是引起環保組織不滿，小規模的抗議活動開始在廣場聚集，但很快，抗議議題擴大，演變為對時任總理埃爾多安執政的不滿，數千抗議者來到廣場示威。
2013年5月31日，2000多名防暴警察進入廣場，使用催淚彈、高壓水炮，揮舞警棍，暴力驅散示威群衆，整個塔克西姆廣場籠罩在催淚瓦斯的煙霧之中。這一天，63名示威者被逮捕，12人受傷。
據伊斯坦布爾信息大學調查顯示，超過半數的示威者年紀不到30歲，大多數人沒有黨派傾向，80%以上是還未畢業的高中生和大學生。“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政治經曆。”《以色列國土報》記者ZviBarel對此分析稱。
5年過去了，總理埃爾多安已經變成總統，并謀求連任。6月24日，這些青年學生迎來了自己參與的第一次政治選舉。
“失去了整整一代青年人”
曾參加塔克西姆廣場示威的巴裡斯，如今是伊斯坦布爾大學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在大選的問題上，他站在了父親的對立面。
“我不支持埃爾多安，我不接受高壓集權的統治。”巴裡斯說。
巴裡斯的父親是埃爾多安的支持者，對他的選擇非常不滿。不過，他也沒有強硬阻止，5年前，他看到了兒子和他的朋友們在抗議中受到的打擊，“我理解他的選擇，我認為埃爾多安已經失去了整整一代青年人的支持”。
在24日的大選中，埃爾多安仍然以52.5%的選票再次當選總統，剛剛過半，這意味着，接近半數的土耳其選民沒有選擇支持他。這位已執掌土耳其16年的政治強人，在此前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之低的得票率，其中部分原因在于“新一代”的選票正在分流。
“新一代”是埃爾多安對青年人經常使用的修辭，在他的表述中，土耳其“新一代”是要回歸宗教的一代，他希望以傳統的價值觀來穩固他的正義與發展黨的執政根基。
正是這個政策，在年輕人群體中帶來了不同的效果。越來越多接受高等教育的土耳其青年人，更青睐于西方價值觀與世俗化的生活。而在信息更為閉塞的鄉村地區，情況則更加複雜。
科幻小說新用途
加深巴裡斯對埃爾多安不滿的，還有政體改革和大選提前。
2017年4月16日土耳其舉行修憲全民公投，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提出草案，将土耳其政體從已實行了近百年的議會制改為總統制，削減議會權利，賦予總統更大的權力。最終，公投結果以51%對49%草案獲得通過，并計劃在2019年新一輪總統大選後正式實行。
随着土耳其經濟狀況惡化，埃爾多安急需更加集中的權力來遏制經濟下行的壓力。今年4月，埃爾多安宣布，總統大選将于6月舉行——比原計劃提前了17個月。
此外，埃爾多安對言論實施高壓政策，宣揚伊斯蘭傳統，也觸動着年青一代“渴望自由”的敏感神經。
“埃爾多安在獨裁的道路上踩下了油門。”巴裡斯和他的朋友堅稱，“大學不再是自由表達的地方，無時無刻不被監視着。就連大學公共區域也被關閉，任何和政治集會相關的活動都被禁止。”
據《經濟學人》報道，土耳其各高校已經有5000多名教授被解雇，很多有關政治評論的書籍也被沒收。言論的嚴格控制下，卻意外催生了科幻小說的熱潮。
“科幻小說聽起來科幻，但是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大學生科幻雜志的編輯阿斯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她如今沉浸在小說的世界裡，借科幻語言來表達着自己對于民主自由的政治訴求。機器人的反抗正是阿斯利小說的主題：因為人類懼于機器人的創造潛力，而對他們的智能大腦進行限制，剝奪了他們的質疑能力。2016年秋天在伊斯坦布爾大學成立的科幻小說俱樂部，已經有150名會員。
2.6月24日，伊斯坦布爾，埃爾多安的支持者在其所在的正義與發展黨總部大樓外慶祝（@視覺中國）而對于年輕女性來說，埃爾多安多次在公共場合呼籲土耳其已婚女性遵循伊斯蘭傳統，至少生育3個孩子的行為讓人氣憤。“他隻是把我們當成生孩子的子宮。”一位女學生不滿地說道，“我們是‘新一代’土耳其人，我們需要的是與高學曆相匹配的高薪工作。”
“世俗主義的伊甸園”
專欄作家嶽韬因為工作關系，近些年經常到土耳其出差。她觀察到，“清真寺就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威嚴聳立，宣禮聲每隔幾小時便傳來。”近10年來，土耳其境内新建的清真寺超過1萬座，且數字增長的速度越來越快。此外，伊斯蘭宗教學校數量也在激增，從2013年的450座變為現在的4500座。
埃爾多安領導下的土耳其，最顯著的變化就是由世俗化轉向保守。從“國父”凱末爾在土耳其強制推行世俗化政策起，其成為伊斯蘭世界中最西方化、最現代化的國家之一。
自2003年埃爾多安上台後，變化在發生。伊斯坦布爾大學的學生艾莫爾對此深感焦慮，他在社交媒體上發聲說：“我要通過投票，捍衛凱末爾留下的土耳其特色生活方式，埃爾多安在忘記我們是土耳其人，他不能把這個國家變成一個阿拉伯共和國。”
艾莫爾說，和他持相同觀點的土耳其“新一代”不在少數，抨擊埃爾多安的宗教政策已成為他們餐桌上的首要話題。
“在土耳其，高校一直是世俗主義的伊甸園。”嶽韬在《曾經熱愛現代社會的土耳其人，為什麼又走回了伊斯蘭教懷抱？》文中寫道，土耳其的大學校園裡基本看不到頭巾和胡子，人們的容貌舉止與歐洲人沒有明顯區别。可每當宣禮響起，她也總能看到不少低着頭，匆匆趕往禮拜室的學生們。
“經濟決定一切”
“我感謝這美好的一天。”埃爾多安的支持者，30歲的穆斯林艾哈邁德在伊斯坦布爾參加勝選慶祝活動時說：“土耳其需要埃爾多安這樣的政治強者，延續經濟穩定發展，并帶領我們邁上新的台階。”
并非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埃爾多安的反對者。正如這個國家對待埃爾多安的态度一樣，年輕人也分裂為兩個群體。
競選結果剛宣布，埃爾多安的支持者聚在其政黨總部慶祝，其中不乏有年輕的面孔。
一位年輕的男士帶着他兩歲的兒子出席這場儀式。出身于恪守伊斯蘭傳統的家庭，他的父母過去曾因政府推行的一系列世俗化政策感到被邊緣化。他為宗教理念越來越成為國家所推崇的價值而振奮，認為這将會讓土耳其“再次輝煌”。
在埃爾多安的“票倉”，即鄉村地區，總統仍然受到擁護。BBC寫道：“埃爾多安政府建造起來的那些橋梁、機場、學校和醫院，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赢得他們堅定不移的忠誠。”
埃爾多安的确曾有過令人滿意的經濟表現。他接手的土耳其，是連續兩次發生經濟危機，通貨膨脹率甚至一度接近40%的國家。埃爾多安上台後，不僅成功地将通貨膨脹率控制在5%－8%，還讓土耳其GDP的年平均增長率達到7.3%，速度超過俄羅斯、巴西和韓國。從2003到2017年，土耳其人均GDP從2500美元增長到10788美元。
埃爾多安之所以取得這樣的成績，源于土耳其采取了開放的經濟模式，以國有資産私有化為主要手段來發揮市場作用，提高經濟效率。然而，腐敗日益嚴重、貧富差距加大、産業升級滞後等後遺症也相繼顯現，這些也是造成土耳其近年來經濟增長放緩的主因。2017年的一項數據顯示，土耳其的失業率達到了10%，尤其在18—24歲的土耳其人中，失業率已達到38%。
誠然，埃爾多安治下的土耳其存在這些經濟方面的問題，但對土耳其的政治經濟有着長期研究的《以色列國土報》記者ZviBarel認為，埃爾多安時代比之前狀況更好。“‘新一代’隻關心現在和未來。”他表示，“剛剛走出校園的許多年輕人并不知道曾經經濟危機時的失業率遠遠高于現在。”
大選塵埃落定，ZviBarel認為，埃爾多安想要赢得年輕人的信任，必須在經濟上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來，“因為經濟決定一切。”
“埃爾多安成功過。”樂觀的艾哈邁德仍然信任埃爾多安，他覺得，6月24日的大選後，“情況從現在起，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