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生,如何在城市中心遁入空門
時間:2024-10-19 04:12:29
有六年時間她非常想結婚。準确地說,那些年裡她情願結婚,無法設想自己會終生不結婚。在那長期、隐約的情願中,毫無疑問曾階段性出現很想要結婚的時刻,或者垂問自己為何尚未結婚的時刻,或者自暴自棄般想着“倘若結婚了也無非就是這樣坐在沙發上吧”的時刻。
當時,如果不結婚會被看成失敗。尤其在與第一個被認為人足夠成熟妥當,關系也不得不随之足夠成熟妥當的男朋友A交往了三年,其中第三年同居了之後,以及在與第二個男朋友B以一種有距離的相互容忍,每周見面一或兩次,維持了一年,也常去他父母家吃周末晚餐之後。到某個無法發展的時刻,漸漸生長出一種可以嗅到其辛辣味道的緊張氣氛,似乎難以再恬然處之,難以再端然不動。
是偶然打破了不自然。她遇到C,很快離開了B,不帶猶豫,幾乎舒一口氣。C回到妻子身邊後,這件事成為她最明确可言的痛苦。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去想那第二個小孩是如何孕育的。然後倦怠來臨,有時倦怠得徹底,像帶着決心。
在手機上的日曆APP中,這一切相當清楚,可以畫成曲線或餅形圖。幾年間标為綠色窄條的私人約會,由穩定到驟然密集到稀疏,像曾養過一屏如今已經死去的植物。删除了一批APP。不再需要标記經期了。下載了英文和日文的小遊戲。
之後的兩年中她無法決定自己是否還想結婚。到現在,情況又發生了改變,她非常反對婚姻制度。她不再想起關于C的事了,有時會不期然看到他的名字,他名字中的一個字常見到了令人厭煩的程度,甚至出現在車牌上,讓她心悸。有一次在環線上她不得不跟在這樣一輛車後面,手腕無力。她發現傷心的傷字确實是一個動詞,短暫,有力,尖銳,敦實的一把小刀。悲哀防不勝防,有一段時間頻繁想到死,為扛過去,她格物緻知。
于是她提煉出一套理論,她說她從未想結婚,大家也這樣相信。這是一套實際奠基于C,但從不涉及C的理論,談起這些觀點時她講起關于單身社會、社保漏洞、性别歧視的道理。
她做好了對未來生活的準備。房子是一室兩廳,餐室倒是很漂亮,是她周末時待得最多的地方。父母從家鄉來看她時,她住到客廳去,電視開得聲音很小,父親睡覺輕,還是會聽到。然後她聽到父親在洗手間沖水的聲音,覺得又回到小時候,那些開着窗睡在涼席上、聞到鄰居家煎魚和馬桶味道的日子,她那樣熟谙,那樣想要掙脫。
她硬起心腸,讓父母無法久住。他們反複責備她這一點,有時說得隐晦一些,嫌她浪費了首套房的資格,隻買這樣小的,有時說得直白,她甘願不結婚也罷,可未來待他們老了,要怎樣照顧?她沒有後悔過。就是想要和他們分清楚,不願意用他們的錢讓房子大一些,即便在未來那能多出幾百萬。
保險在某個夏天突然成為同事間的話題。去泰國旅行路上,她和一位比她大四歲的女同事一起在香港停留,做了身體檢查,買了重疾險。想一想,什麼都做了安排,一輩子是可以過完了。
我與我相濡以沫。我與我世界大同。我有肝,也有膽,夜半我與我肝膽相照,天明我等待,我與我患難與共。我牽着我自己走去養老院。他們有聲有色,我為我扶門,我做我的紳士,我聽我彈琴,雖不能如魚得水,也是可以過的一生。
如今再想起自己也曾愛過人,舌頭像青蛙,簡直可笑。
這是她遁入空門的方式。必須要循規蹈矩,因此要結婚。她曾對此沒興趣,但似乎應該那樣做。然後她有過期待某種嶄新的東西,又不知被誰悶死。這些逐漸演變為平常的日子裡光明磊落的閑談,灰暗的日子裡她對自己的挖苦。後來其實可以重新再去追求,在刀鈍了,動詞失卻其銳利之後——但何必再去追求呢,如果她已經享有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