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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迫從不知名案件中尋找刺激和安慰,卻受夠了那些天花亂墜的推理小說,它們與現實世界如此格格不入,總是預先确定讀者是一群傻子。
“讀者是不負責任的傻子,作者是含辛茹苦的保姆,他們不但要提供奶水和食物,還要承受無端被打罵甚至囚禁到地下室裡的危險。”作家老灰說完這段既自大又自黑的話後不久就銷聲匿迹,不知是不是被哪個狂熱的傻子讀者碾成了飼料。
不過我似乎沒什麼資格談論現實。這顆項上人頭終日被别人的思想和不相幹的事件滿滿占據,就像《走錯樓層的加百列》裡的怪男,有眼難睜,有口難開。
有時候我企盼沉陷入夢境,因為那是專屬于我的珍貴時間。然而在夢中我經常穿越一些紙房子,它們由各種厚書砌成,俯仰都是能夠穿透眼皮的文字,空氣中嗡嗡轟響,全是巨大的蠹魚和碎紙機互相拼鬥的聲音。
盡管如此,我還是強迫自己生吞活剝了許多推理小說。
最令我感到壓抑的就是被粉絲們奉為樂趣之源的“密室”和“不可能犯罪”,PLOT和TRICK中有一樣編造得靠譜就該大燒高香,大多數時候,博聞強識的作者們都會不停地追逐前輩們留下的或淺薄或魔幻的誘餌,私心揣測着讀者的興奮點,結果真是極度糟糕,書中人物的性命就像紙一樣薄,而偵探們的腦袋就像過年的花炮,開始時糊滿了大黃泥巴,後來隻要一點點火星,“嗵”,滿天煙火,惡靈退散,名偵探誕生——“兇手就在我們中間!”當然還有所謂的“叙述性詭計”,頭頂着“逗你玩”的大标語耍文字流氓,讓人渾身惡寒。
這些思想源自一種奇怪的心态。對于一個經常分不清紙面上平滑虛幻世界和空氣中肉欲現實生活的人來說,無力解決假想的謎題比擺脫不了現實的困境更加絕望。
“我飄飄無所适,不過幽幽一身影。”
當然,後來的經曆還是讓我感謝自己沒有把這些硬啃下去的推理小說嘔吐出來。現實中無法解決的案件往往比書中的更加不真實。
我倒是挺喜歡老布的馬修·斯卡德系列,這個醉鬼與酒精對抗的漫長故事總讓我想起自己。從本質上講,過度閱讀和酗酒、吸毒、濫交這類事情并沒有太大區别。
“我就這樣兒。”
把這句話甩得最帥最響的人應該是丁東未發表的劇本《月光燦爛》中那個大胸女孩,她指着爬到她床上的父親鼻子說他像個老太監,而她自己絕不會幫助他那無能的爛肉塊做任何事情。
檔案翻看結束。
我摘下眼鏡掐掐眉心。
好家夥,雖然“文風”樸實得有些過分,而且根本不符合證據标準,但其中記載的内容确實比劣質推理小說還要猙獰。
“三萬英尺的雙重密室殺人、失蹤事件”,要是以這個題目寫篇推理小說出道,是不是也能得個橫路敬二新人獎什麼的?
據《TT日知錄》記載,這個國家的文學獎項比每年出版的像樣文學作品還要多,“粥多僧少”。組織者和評委們捧着證書到處圍堵新人作家,說是隻要能出得起贊助費,什麼授獎、出版、通告、書托全都可以提供一條龍服務,其中最古怪的一個輕小說獎居然每年頒發四次,每次都用上一屆得獎者的名字命名,直到後來锒铛入獄的王小炮獲得“童菊花文學獎”的那屆終于停辦。
莫林獎。嗯,聽上去還不錯,不過還是等我百年之後再設立吧。最近很火的作家銀發三少在唯一一次接受平面媒體采訪時說,他最恐懼的事情是自己的名字被印在成千上萬的海報上,掉落地面任人踩踏千萬遍後再撿去糊牆,那感覺就像被活祭。
回到案件中。
檔案裡驚鴻一瞥的妖狐面具和制服下的魅惑女體是最吸引我的環節。
《山海經·南山經》有雲:“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山海經》一直被當作地理學作品解構,但我感覺它更像一撮吃閑飯的古人搗鼓出來的科學幻想加密碼學著作。書中猛禽異獸無數,但追究起來,真正以吃人為生活目标的卻極為有限,遠不如西方著述中随便哪個林子裡都潛伏着一堆食人魔來勁,也許因為彼方人體長而多毛,獸怪們“以其為同類而食之不疑”,換到東方,再兇悍的怪物見到這些手比刀快、心比手狠的黃皮小人兒都得望風而逃。
其狀如狐的兇手,嬰兒般的怪叫,食人魔肆虐過一般的血腥現場,這一切倒真如按圖布景,打通了傳說與現實的界限。然而兇手(假定兇手真的存在。統計數據表明,大部分所謂密室殺人事實上都是自殺)這樣做的意義何在?難道他或她與我一樣,是個嗜書如命以至于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差别的怪人?
我腦中的狐妖形象漸漸與航空公司廣告中笑靥如花的青磁色空中小姐重疊,飛出窗口,化作清晨那個“咯噔咯噔”遠去的背影。按照《無意識論》的說法,這應該是一種意識疊加現象,這種現象的出現通常會扭曲周圍的能量場,使思維與或然性事件産生直接或間接的聯系,簡言之,有一定概率出現類似俗稱的“第六感”或“預言”的現象。幾分鐘後,我震驚地發現這本一百年前曾經被大量散發的類似邪教讀物的科普小冊子居然切中現實。這就是文字的力量,它們隻要以某種形式留存下來,就可能擁有獨立的“格”,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成為聖谕或者真理。
把思路拉回來。
拿到那張“密紋會”名片時我突然想到了這起案件,飛行與狐狸,簡直像是刻意與宗教扯上關系。“空行母”!
數年前商人圈子裡曾一度小範圍流行供奉荼吉尼天,可完全不理會其源流與含義,淫祀泛濫,結果發生了不少令人談之色變的詭奇事件,妖風才漸漸止息。荼吉尼天本是源自印度教的神祇,後來滲入密教和東洋,流變極其複雜,最初傳說她是啖人血肉的伽梨女神侍從,必須以鮮血牲祭,在可考的記載中,也傳說其“有自在之神通力,能于六個月前得知人之死期,遂預先取食其心,而代之以他物,直至此人合當命終時,始告敗壞”。後來在流傳演化中其形象漸趨溫和,傳至東洋與民間傳說結合便有了坐騎白狐,号曰“白辰狐王”。當然這兒的狐狸已經由妖入仙了。
荼吉尼天實為音譯,意譯的版本應該是“空行母”。這個“空”當然并非局限于天空,然而有學者幹脆将其轉譯為“Sky Dancer”,取“空中舞者”之意,倒也貼近佛旨。騎狐而來的空中舞者,兇手是以此自喻嗎?
然而空行母的早期傳說多與啖肉取心相連,若兇手有意制造宗教氛圍,現場的偏差也實在太大了些。
在我的印象中,狐狸并不經常與血腥的食人場景相聯系,它更多時候代表了一種“熟女之魅”。這并非是欲望煎熬下的杜撰,我清楚記得曾經在一沓古代磚畫的拓本中看到過一種極為寫意的九尾狐形象,它與其他瑞獸一并拱衛着蓮座,挺立的乳房下隐隐有代表兒童嬉戲的紋樣,應該含有護佑的意味,或是一種繁衍生息的象征。如此看來,它妖異的頭顱與空中小姐曼妙的身姿織合在一起這種超現實主義情節竟也有典可依。
為何漸漸從食人怪物轉化為祥瑞征兆的妖狐形象會出現在這場殺戮當中呢?可能僅僅是偶然,但經驗告訴我,怪力亂神不會無意義地憑空顯形,它們通常既是罪犯頭腦中的狂暴原點,也是将案件引向終結的重要突破口。
突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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