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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0
我居然又睡了一覺,頂多兩個小時,來不及做夢,也不知道那頭的“我”跟公主發展到了哪一步。
五點四十,我像《爬蟲地獄》裡的“應激者”一樣用腰勁直挺挺坐起來,愣愣地往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知是因為晨光朦胧還是眼睛疲勞過度,空蕩的街景色調灰暗,屋子裡的人似乎要配備上專用工具才能一路撕裂掉阻礙前行的沉重空氣。
下床時發現《絲襪狂迷》不知何時被壓在身下,折了一頁。
整理好全副裝備,仍舊心事重重。我隻想當個普通人做些普通事,為什麼卻總被身邊的奇葩們強拖着奔向平裝本奇幻小說那庸俗而花哨的結局?難道奇葩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
我蹑手蹑腳下樓,準備像一個真正的超級英雄那樣,懷揣着拯救地球的使命出發。超級英雄因為要不停地換穿各種顔色的緊身内衣褲,所以獨處為妙,通常不吃早飯。
可我失算了。
雖然是周末清晨,但早飯居然已經早早擺上了桌,還細心地用飯碗扣好保溫。林阿姨沒在餐廳和廚房,大概又去廣場學崆峒派花架門的芙蓉扇功夫去了。我曾經親見那教練練了半套扇法,怎麼看都像在鬥雞,但他自己和學習的人都笃信這些流傳下來的武功雖不能傷人,但卻暗藏殺機,文能震懾年輕的殺馬特少年,武能降伏不知死活的小三兒。我其實挺喜歡這些自帶解說的江湖傳聞,因為曾經有人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故事有個土得掉渣的開頭。話說一日,有個鄉下老爺子來看望城裡開武館的大槍師傅,師傅叫自己的徒弟們跪下磕頭叫師爺,徒弟們望着這個瘦小土氣穿着肥棉褲還紮着褲腳的幹巴老頭滿心不服氣,就趁他提着一草籃子雞蛋出門的當口偷偷跟在後面,其中兩個猴崽子心急,使一個自以為得意的身法悄沒聲地撲上去,想掏出倆雞蛋出出小老頭的醜。結果老爺子腳步沒停,繼續四平八穩地往前走,兩個徒弟卻一左一右摔出去老遠,腕子腫得有二指高。眼尖的徒弟發現那草籃子被換了隻手提着,可也再沒有人敢上前半步。師傅聽說以後大發雷霆,罰惹事的徒弟脫光了褲子跪在院子當中,頭上還得頂一籃子雞蛋不準掉下來。有大膽的徒弟上來求情,他一腳踹到一邊,教訓說要不是老爺子發現是他們及時收了手,這倆人的膀子直接就廢了。老爺子訪友歸來,有嘴快好事兒的徒弟上來求饒,并且大着膽子求他老人家再露一手讓徒孫們飽飽眼福,師傅追出來又要打,卻被老爺子攔下。他一手拿着煙袋鍋子,皺紋縱橫的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東瞅西瞅,從竈台底下抽出根長短适中又結實合手的柴火棍,朝院裡所有的徒弟一劃拉,說是都拿起趁手的家夥來往他身上招呼一下試試。徒弟們年輕氣盛,哪經得起這般挑撥,見師傅未加阻攔,便真的個個提槍亮起了架勢。開始時他們還不敢下力使狠招,可一群人忙活到額角見汗也沒見老爺子挪動一步,他隻用柴火棍在槍杆上敲敲打打就化解了攻勢。後來徒弟們鬥得興起,再也顧不上尋思後果,把槍舞得呼呼生風,招招直奔要害,老爺子抽着煙袋搖晃着頭,手中棍子不疾不徐劃着圓圈,點挑粘捺,槍杆子雖長卻一條也近不得他的身。收手時幾個徒弟忽覺一陣刺痛,擡手隻見虎口開裂,鮮血長流。轉天老爺子離開前對大槍師傅說,告訴孩子們,學武藝不是為了一味挑戰強手,更不是為了欺淩弱小,通過習武認識自己是塊什麼材料,該待在個什麼位置上,這一件事兒正好夠琢磨一輩子。
我清楚記得這故事不是從舊書上看來,而是爺爺親口講給我聽的。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與我的生命沒有絲毫交集,我出生時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的記憶不會出錯,錯亂的應該是時間。
早餐是雞蛋和牛奶,貌似回歸了正常。
稍突破常識之處是雞蛋被做成了牛奶一樣的糊糊,而牛奶煮出了雞蛋糕的效果。
當然,普通食物也存在着超越常識的風險。幾乎沒人認真看過前市長妻子的日記手稿,所以不會有人把他因炎症發作身亡一事跟紮進喉嚨的幹鱿魚絲聯系在一起,也沒有幾個人願意翻閱流水賬般的《阿蔔杜拉王起居志》,解決他是否因吃鴕鳥蛋噎死這一曆史公案的蛛絲馬迹就隐藏其中。
在這個人人抓着快餐杯匆匆上路的躁動世界裡,溫柔地小口小口把早飯吃完,抹幹淨嘴巴,提起琴盒,斜背長皮囊上路這種事情,也隻有阿曼巴筆下的殺手“獨影自憐”做得出來。這個傳奇人物在“殺手系列”的第三十三冊中第三十一次出場時結束了長達十七年的主角生涯,其時阿曼巴因小病入院,很快病勢洶湧,勉強口述了遺作的大半部就溘然長逝。書中的老殺手也在經曆了一場漫長的追尋之後心髒病發作,倒在已經淪為黑幫庇護所的警局門口。一群膽小如鼠的惡警确認他已死後沖出大門,想踐踏這個傳奇人物的屍體取樂,卻被聞訊趕來的黑幫大佬制止。這個意味深長的結尾很可能并非阿曼巴親述,而是來自出版商的續貂,但這一段居然是這個粗線條的冷硬系列故事中我最喜歡的部分。
阿曼巴的遺作由于種種原因沒有推出正式譯本,我看的是甯留下的手寫譯稿。随着她的失蹤,“殺手系列”的出版計劃也被擱置下來。
我站在湖仙塔頂。
這裡的旋轉餐廳早已廢棄不用,但作為附近唯一高過冰藍大廈的建築,這個地方仍然太過紮眼。可我别無選擇,不得不在這裡動手。
湖仙塔其實不是一座塔,而是一棟古怪的三體樓,三座樓身分别被命名為Nineve,Nimue和Niniane,聽上去頗具中古神話的風韻,事實上隻是當年Lakers集團旗下三大化妝品牌的名字而已。樓身自下向上傾斜,至頂端三個樓頂彙聚,共同托舉起一個被命名為Round的巨大平頂圓球餐廳,造型很像一百二十年前老科幻作家薩穆伊爾在書裡描寫的那種外星章魚。他的作品影響深遠,三足獨眼幾乎成了後來科幻故事中外星來客的标配。
湖仙塔的傾斜倒也并非純玩概念,三座樓體之間的空間内安裝了衆多複雜的風力設備,源源不斷的海風催動着巨大的頁片,給Round提供了不竭的動力,使其保持着永久的自轉和上下浮動狀态,當年不知有多少人嘔吐在這間古怪的“幽浮餐廳”裡。
湖仙塔是十幾年前大建設時代的産物,它的破敗從Lakers集團的垮台開始,沒有商戶和單位願意租用這座中看不中用的建築。後來政府索性将少年宮、科技館等孩子們喜愛而公家又沒地方搭建的場館都丢進了這裡,雖然這樣,它還是不複當年通體發光的華景,隻有亘古不變的海風固執地為它提供着動力。Round像是冷門作家斯庫赫拉維那本書名幾乎比内容還長的科普小書《秘密基地,兼論三千年以來人類與工具、人類與能源及工具與能源之間的聯系》中的“疲勞牌永動機”,執行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物理學使命。
它,就是我的舞台。
支架。
鏡筒。
調焦螺旋。
我從皮囊裡耐心地一隻隻掏出零件,一股油和硝煙混合的味道攪着晨霧撲面而來。我熟練地組裝着,靜寂的空氣中金屬蹭磨的細微聲響緩緩擴散,用海森堡的話講,“像魔鬼出世前的磨牙聲。”
咯、咯,咔、咔。
我把左眼貼上去,屏住呼吸。
難以置信的場景!
對面冰藍大廈的樓頂——就是那個擁有巨大玻璃花房的案發現場——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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