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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5
《老老年》裡用來形容這座城市廟會的詞語是“如虎吞龍”。
廟會的中心地帶是“屠虎庵”和它面前的“海雲廣場”。每到大的廟會日,人們自四面八方擁來,經過曆史悠久的“玉帶街”(現在的商業步行街)進入廣場,海霧濃時,确實像烏黑的長龍投入敞開的虎口。
“屠虎庵”這個古怪的名字有着同樣古怪的來曆。《老老年》裡記載,千餘年前有位劉姓将軍兵敗隐居此地,山民向其哭訴猛獸傷害家人,老母被開膛破腹,老父去向不明。将軍遂執棒入山,恰遇老虎撕扯老人屍首,将軍怒極,亂棒擊殺老虎。又尋至虎穴,卻見三隻等待母虎覓食歸來的幼虎,見有人浴血而來竟驚縮成一團。将軍頓悟,就地築庵修行,常有人見其騎虎行于山野密林,清吟講法,百獸俱為之伏,後世稱其為“三虎道人”。這個傳說雖然教化意義太過明顯,但還是為“屠虎庵”增添了足夠濃重的傳奇色彩。
讀過這個故事後,我每次行經長街都有種舍身入虎口的莫名緊張感,而廟會日的繁華仿佛隻是死亡的餘興節目。
躲避熱鬧似乎是我的本能。
這些年來我偶爾摸黑趕一下廟會外圍的“鬼市”。淩晨三四點鐘,各類賣家聚集在庵牆外出售物品,漸成慣例。交易的東西五花八門,因為來路不正而讓人生出一種“撿漏”的渴望,當然我隻對其中的書籍字紙感興趣。曾有一次,我四點鐘打着電筒摸黑趕到時,已經碰着戴頭燈的同行老胡拉着一闆車書滿載而歸,可見太過懶惰的人當不成優秀的書販子。
我總會在早餐前提着“戰利品”離開,與趕廟會的人背道而馳,擦肩而過,隐隐感受到這項群衆性活動正在背後積聚着巨大的力量。我不喜歡這種即将被人群吞噬的失控感覺,以至于産生了一種古怪的念頭:如此多的人在相對較小的範圍内幸福地擠擠挨挨叫作“國泰民安”,如果把他們的情緒旋鈕全部調至“憤怒”檔位,情況該是怎樣?著名影評人稻斑蝶在《光影孤獨》中評論他看過的一部紀錄片時說:“暴徒與暴民之争,同歸于盡的機會不大,總歸是暴力得勝上位。”
因此我硬着頭皮随着午前熱烘烘的人流向前滑動時,有一種悲劇上演前強顔歡笑般的糟糕情緒。
不過永不消減的好奇心驅使我跟上一個戴熒光綠手環的人。
這種因顔色過分顯眼而很難搭配衣服的飾物通常不會出現在成年人手腕上,而現在它正随着一隻修長有力的胳膊在人群中左沖右突。
這隻胳膊的主人乃是強力女警一名。我很想知道她穿着自己讨厭的裝束出現在自己讨厭的場合是什麼感覺。
“殺手系列”裡不止一次提及,殺手最大的樂趣就是觀察蹩腳的便衣警察執行秘密任務時假裝出來的淡定表情。
她買了一串糖葫蘆嘎嘣嘎嘣咬着吃,我也在同一個攤上買了一串,嘗了一口,仿佛陳醋腌舊算盤珠般的糟爛味道,大概隻有她的鋼牙鐵胃能夠消受。攤主緊張地東張西望,忘記了收錢。他手上也戴着熒光綠手環。
再往前走,在人群中不斷捕捉到熒光綠影,就像起伏的海面上時隐時現的防鲨網繩,挂滿了綠藻作掩護,自以為不動聲色地隔離出危險和安全的區域,其實所有戲水者和鲨魚都清楚它的位置。
我斷定可能會有大事件發生,林警官及其同事采取這種極易識破的撒沙布控方式絕非出自打草驚蛇式的故意。他們表面強橫,可業務能力一直像那條倍受市民诟病的防鲨網繩,一個窟窿連着一個窟窿。
不遠處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循聲望去,一團火焰從攢動的人頭中沖上晴空,久久不滅。
我趕緊轉頭盯緊林莫忘,她手裡的糖葫蘆不知道甩到了哪裡,那種稍顯懶散的态度一掃而光,身周似乎鼓脹出一種氣場,修長的身體仿佛瞬間壯碩了一輪,尖尖的下巴和肉感的嘴唇翕動着,森白的虎牙露出來,渴求着人類的鮮血将其染紅——啊,我的“腦兄”,你怎麼又脫線了,《西裡西亞女王》裡的句子怎能亂用。
其實她是在緊張地對着無線耳麥說話(便衣還配耳麥!),還特意壓低了聲音。
我好不容易擠到了前排,熊熊烈焰映照下是一大圈說不清興奮還是驚懼的臉。一個赤身大漢正用極傳統的方式撂地表演着吐火術,雖然在《消失的三百六十一行》和《戈多攝影集》中看過介紹和圖片,但親眼實見滾燙的火龍從肉做的人嘴中升騰還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震撼。雖沒有伴音,但他扶在腰間闆帶上發力的雙手,渾身汗浸油亮的皮膚下鼓動的肌肉和四周肆意的呼喊聲形成了一種海潮般的韻律,快樂感湧上來令頭皮發麻,根本無暇顧及那些所謂簡陋的細節。民間筆記有載,傳統的吐火術練到極緻處名曰“噴龍”,能夠自口中引出八九米長的火柱直沖上天。眼前的表演雖未達到那種境界,但已是火光沖天氣勢非凡。
然而自從第一束火光照亮黑暗的森林岩洞以來,人類對火的态度從敬畏到喜愛,直至回歸恐懼,仿佛在演進中經曆着輪回。《阿斯庫蔔之書》中的近神者們相信,除了火焰,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如此直接地傳達神的憐憫和懲罰。
直到一個俏麗的小姑娘端着盤子走近時我才回過神來,随着叫好的人群把兜裡的鋼镚響亮地扔進盤裡,然後掃視一番,發現幾個“熒光綠手環”在人群中依稀可辨。我在晃動的人頭間找到了林莫忘的側臉,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場内,對着耳麥說了幾句便向圍觀的圈子外擠去,看來沒發現什麼異樣。
我繼續與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免于迫害的唯一辦法就是緊跟在警察背後不被發現”。我隐隐感覺,她們這次看不出頭緒的行動會與我發生某種聯系,這算不算一種“被害妄想症”?
“砰!砰!砰!”
不遠處傳來三聲真切的巨響,廟會現場的嘈雜聲都未能将其掩蓋。
“終于出事了!”我的反應很不正常,比林莫忘更像正在搞釣魚執法的警察。
幾個“熒光綠”痛苦地向事發地點擠去,看上去很像搞錯了方向的激流回旋運動員。幸好人群總是被好奇心驅使着向熱鬧處移動,我混在他們中間也想去一探究竟。
“啊!火、火!!救命!!!”
此時,另一個方向傳過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我看看林莫忘,她猛回頭,焦急而漫無目的地眺望着,幾秒鐘後,也許是耳麥裡傳來了指示,她轉頭仍舊向原目标擠去。人群有些混亂,我有種深陷旋渦的感覺,漸漸看不清林莫忘的去向。
一輛花枝招展的彩車扭扭歪歪地分開人群緩慢移動過來,我心念一動,湊上前伸手扒住車頂的欄杆翻了上去。
車上奇形怪狀的神話人物們正忙着散發各種東西,沒人注意到我。我在角落裡揀起個大頭娃娃扣在腦袋上,從兩個孔洞看出去,世界濃縮了很多。林莫忘還在不遠處掙紮前行,她身周的人開始紛紛閃避,莫非這厮對無辜平民也用上了小擒拿手?另有幾個家夥用和她類似的節奏拼命往另一個方向沖撞,距離雖遠,但隐約看得到他們腕子上那一抹不和諧的綠色。
忽然想起混迹在一套低俗讀物裡的冷門神書《擠故事》,作者說起坐火車最擁擠的年代,無論下車、打水還是上廁所,内層的乘客都要踩着其他人的頭頂跳來跳去,踩人的意志堅定,被踩的并不在意,場面甚是滑稽。我猜想這場景是作者腦洞大開的杜撰,一則人是活物,豈能不避不閃由你來踩,二則若踩實了,脆弱的脖子是否能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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