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護眼 字體:大
中
小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页
21:45
老白從我身邊走過,微一颔首,黑衣飄飄,很有點大佬遺孀的勁頭。
我一愣神間,她已經出門遠去。我注意到她渾身籠着一層水汽,想必是被黑暗中的等待和漫長的詢問耗盡了力氣。
我想去追她,林莫忘卻“啪”的一聲擡腳蹬住教室門框,皮靴足足釘入朽木兩三厘米,結實渾圓的長腿如攔腰玉帶般擋住去路。
“你幹嗎?破壞現場?”我模仿着警察的聲口。
“跟我到局裡走一趟!”
“喂,她已經走了!”
“她,當然可以走,可你不行。”
我就這樣牽着老二,或者說被老二拖着,随她到了局裡。
雖然經常被林莫忘強拉着卷入各種怪異案件,但是她的老巢我來得極少,她的各種領導同事也隻認識幾個,頂多算是點頭之交。我這個非正式顧問基本是為她私人專設的。
我擡頭看看夜幕下警局的正臉,大到有些過分的數字“4”襯着綠色的徽志,把低矮的大門壓得擡不起頭。眼前夜色中的門廊上方似乎正蹲着無數冤魂,仿佛《舊島風物志》收錄的黑白照片中踞坐飛檐面貌猙獰的神獸,希望在進進出出的掌權者中認出仇人,讨還公道。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扭臉看看林莫忘。她邊走邊用左手指甲掐着大腿外側被蚊子叮出的紅包,本就不長的制服裙子大有翻卷走光的危險,她卻渾然未覺。
市一級的政府機構向來以組織架構錯綜複雜著稱,其中警局系統尤為混亂。我詳細閱讀過一本油印的小冊子,取材自刑警手冊,内容是以章回小說的口吻簡述了市内警局系統百年沿革史,從殖民時期翻到當代,分分合合跌宕起伏,簡直比武俠說部還要精彩。
話說建市伊始,全城警局按照某種規則劃分為二十一個分局,統歸市局管轄。怪異的是這座城市從沒被劃分為二十一個區,這二十一個分局的轄區亦不按地理區域分割。
早期空缺的分局編号是十一、十三、十七、十九,空缺的原因據傳是當時負責全城區劃和道路機構命名的領導出身數學世家,患有一種罕見的“質數恐懼症”,宴請都要避開二三五樓。當然這隻是鄉野傳聞,因為二、三、五分局還都在正常運作。後來市裡搞區劃改革,第一、七、十四分局因為種種原因取消,所以目前實際存在的分局隻有十四個。然而這批堅持“開門接客”的幸存者,也幾乎個個都擁有傳奇的血淚史。
比如二分局,它是現存最早投入運行的單位,轄區最小排名卻最靠前,全城的行政要害部門基本都集中在它周邊。自成立以來,二分局領導個個非死即傷,無一“善終”,最幸運的也被調離降職,搞得這個最為要害的位置卻如燙手山芋般無人願意接手。市局幹脆漸漸收權,把這裡當作“幹部墳場”,專門流放需要整治之輩,歪打正着,效果顯著。因此二分局在民間的有個“烏鴉”的綽号,大概源于它們同屬不祥之兆的隐喻。
而六分局和二十一分局的轄區分别為跨海大橋沿線和對岸的藍島,雙方“勢力範圍”多有交叉,并且選址恰好分處于對方轄區邊沿,早期兩家單位經常因為利益沖突而相互掣肘,後來發展到如同搶奪武林盟主位置的兩大門派,雖然身披同樣的制服,一見面卻直接紅眼,恨不得拔槍對射。後來在某次緝私行動中,雙方為“搶奪”一艘走私文物的漁船而大打出手,雖然沒有真正傷亡,但居然任由殘破的漁船晃晃悠悠駛入公海脫逃,影響極為惡劣。上峰大為光火,将兩局中層以上的領導全數撤換幹淨了事。
僅此一瞥就能看得出各分局間關系的錯綜複雜程度。小冊子的作者模仿其親手操辦過的一個黑幫首腦人物口吻大吐苦水,說最令全城黑道頭皮發麻的不是定期的火拼或者警官們的戰鬥力,而是負責“公關”的人員理不清頭緒,經常發生“上貢”無門甚至送錯保護費的情事。最誇張的一次是因為信息不暢,某次禁毒行動卷入了四個幫派三個分局以及不少平民,經過四十餘小時漫長的明争暗鬥,傷亡數人,至少有三百餘名在編警察牽涉其中,然而買賣雙方主腦居然全身而退。官方封鎖消息幾天之後表示各區運行正常,事态已經平息,并且很不明智地順便發布了招聘信息,欲從社會招募大量臨時協警填補“戰後”空缺。此事在短時間内引發無數猜測,各社交網絡平台掀起一場八卦狂歡,事件被添油加醋傳為都市奇談。沒想到幾天後,官方的虛與委蛇和瘋狂删除信息的強硬做法點燃了群衆的不滿情緒,兼之無辜受害的平民家屬擡棺遊行被暴力阻攔,竟釀成了三十年來全城規模最大的民暴運動。其時恰逢史上最大的濃霧沿海岸線侵襲陸地,眼前一片奶白,分不清是硝煙還是海霧,持械喊殺的暴徒和頭破血流的民衆不斷湧出,一時間烽火連城。此次事件後來被稱為“霧月黑潮”,幾乎每個市民回顧起來都有各自不堪回首的恐怖記憶。事件造成的影響廣泛而深遠,以警局系統為例,八分局癱瘓兩年後才重新“開張”,九分局、十六分局被搗毀後基本上人室兩空,市局借随後機構精簡之機幹脆直接取消了這兩個分局的建制。無論如何,此種啼笑皆非的結果令民間流言瘋傳,把本市的警局比作遊戲中的堡壘,隻有讓平民英雄親手攻破并且摧毀它才能達到整肅的目的。
小冊子中涉及四分局的記載不長,也沒什麼噱頭,但絲毫不影響它作為一個孤傲而獨立的個體真實存在。四分局如今成為市重案組據點的最大原因是現任組長曾經在這裡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是一段說不清算是輝煌還是黯淡的曆史。組長——也就是四分局的前局長——是一個絕對鐵腕的人物,他的強悍使轄區内上至團夥頭領下至街頭混混都感到生存艱難,最終一個個選擇“遷出”,連累得周邊地區沖突叢生,兄弟分局叫苦連天,送他了個诨号曰“文曲星”,聽上去很文藝,實則取古詩“問渠哪得清如許”之意,諷刺他把這一灣子水搞得又活又清,卻把污泥爛藻全數趕到了隔壁。後來上峰頂不住各方面壓力,隻得将他調離。然而其任内成績太過出色,隻能“上調”,任命為全市重案組的負責人。說到重案組的建制,更是混亂到夠寫一本單獨的小冊子,不再深扒了,總之林莫忘就是這尴尬組織裡的尴尬人才之一。不過像她這樣的大嗓門都對與“文曲星”有關的一切諱莫如深,足見其鐵腕治下的威力。
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個沒有完全撇清犯罪嫌疑的人,能夠被允許坐在雜亂而寬敞的辦公室裡吹着冷氣喝上熱咖啡,我應該感謝政府,起碼得感謝他們收編了林莫忘這匹脫缰烈馬并且利用至今。
她把兩條長腿彎曲着搭在椅子扶手上,制服裙子卷到了讓人能看清整條大腿的位置,一手扶額,一手拿着鉛筆在眼前斜擱着的一厚疊紙上寫寫畫畫。
悶了一會兒,我憋不住主動開口:“做筆錄?”
她不作聲,繼續跟鉛筆較勁。
“姓名——莫林,性别……”
吧嗒,鉛筆頭斷了,我猶如突然落入“虛穴”般無助,她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會随着“虛穴”的擴大和串聯而踏上錯誤的旅程,真相在看似沉寂的黑暗中滑向不可知的深淵。
“哥,”她像被姥姥扼住脖子的聶小倩一樣艱難而嘶啞地發出聲音,“跟我保證,你和這幾個案子沒有關系。”我驚得一口咖啡全噴出來,混合着空調吹出的凜冽冷風,冰雹一般紛紛掉落在面前的杯子裡。
“你懷疑我?”
“比起證據,我更相信直覺。”她繼續低垂着腦袋,用斷了頭的鉛筆在紙上亂畫。她
提示您,本章還有下一頁點擊繼續閱讀!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