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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詞彙的理解與感知可與憲章運動者不同。

他對我說過:

“我曾去參加過一次憲章運動者的聚會,但連一分鐘也沒有出席。憲章運動[4]的意義與他們所宣揚的‘讓受苦的人不再受苦’根本是兩回事。我發現那裡的人都是精力充沛的技術工人,還都是我們工人之中最幸運的那一批人——如工程師和鐵匠——這類人是我們之中收入最好的。他們是沒什麼可抱怨的,可是真正被剝削壓迫的手藝工人——我指的是所有那些用針的人,如鞋匠和裁縫——他們卻很難掙一口飽飯吃,芝士起司什麼的就更難見了,這群人卻完全沒有來出席會議。他們并沒有時間去參加。我被其他人擠到了角落,我的聲音完全淹沒在那些大人物的叫喊聲中了。我被這幅場景震驚了,我從未想過一場會議能有如此暴動的場面。所以我就再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會議,因為這根本就是個謊言,并不會真的變更好。”

在與他的談話中——我和他都是邊聊邊工作——他的妹妹一言不發,隻管俯身做着她艱難的工作,為軍隊縫補軍服。

我見過她一片青紫的手指,因為炮兵服要用到粗紡的哔叽,她的手也被磨得很粗糙。除此之外,我還見過她在一堆巡邊員的紅色緊身上衣中一副疲憊不堪的蒼白面孔。

我應該已經說過,她長着一張十分賞心悅目的臉,就是下巴太凸出了點。但大多數人還是隻看到了她美中不足的那一面,這一點在她吃着糙得可憐的飯菜時,他們看向她的充滿偏見的目光中尤為明顯。她已經默默地接受了這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的非難,雖然沒有怨憎誰,卻也不是無知無覺的,她是陷入了一種溫和反叛的無動于衷之中。而這種反應通常卻會加劇旁人對她的偏見。

認識這位絕非平庸之輩的人大概兩星期後,有一天我正與坎普談論約翰斯頓《化學》中的某一章——我是自己買了一本并且通讀了全書的;而約翰娜·坎普,憑我的經驗判斷,她正在做新的活計——因為她身邊堆的全是白色的法蘭絨,這是海軍的夏裝用料。當時我們都各自忙着各自的活,那是一個春和景明的四月天,時值下午三點,我們開着一扇窗,微風卷着一陣似有若無的報春花的香氣盤旋在屋裡。就在此時,門前台階上聽到了一陣沉重而堅定的腳步聲。

一聽到聲音,坎普擡頭看向了他妹妹,而她則望向了門。或許隻是她周圍一白如洗的布料襯托,才顯得她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血色,但在我看來這可憐女人的臉上湧上了一絲心潮澎湃的紅暈來。

來人并未敲門,直接就推開了咯吱作響的門,接着一位身強體壯卻面無表情到吓人的戰鬥部隊士兵走進了屋子。

可能是我的在場給他們的會面帶來了一點麻煩,但不論如何我得說,這位勤奮的女人與士兵打招呼時言語中沒有一絲熱情,但卻十分和善親切。

這位士兵是那種非常實誠的人,我猜他(同大多數從軍之人一樣)年輕時走過一點彎路,之後又被軍隊的紀律引回了正道上。

“我的連隊回到塔橋了,約翰娜。”他愉快地對妹妹說完,又向着坎普說,“以後你會經常見到我了,傑克。”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這時我說道。

“并沒有,女士。”士兵回答道,聽他口氣,顯然他自認也對這間房有一定的所有權,“這裡容得下我們四個。”邊說着,還用軍人的派頭環顧了一下。

然後他褪掉了大衣,解下了背帶,在約翰娜的桌前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拿線認針。

窮人可沒有時間浪費,我瞥了一眼,發現他也是一把老手了——他在那個逼仄的地方幫這個家掙口飯吃。

他拿起約翰娜堆在他面前準備縫到一起的布料說道:“桌子和其他東西在哪兒呢?”

她指向房間一處被埋起來的角落。我從前總是好奇,那堆東西下邊到底有什麼。

“隻看一眼。”士兵說道(看來他是一名下士)。“一眼就好”——他已經在為浪費時間而道歉了——接着他三大步走到那堆東西前,扯掉了肮髒的遮蓋,迅速看了一眼下頭的東西:一張桌子,兩三把椅子,還有其他的材料,然後又原封不動地埋了回去,再邁三大步回到他自己的座位。我想他這三大步可比那些級别高于他的人走得要高大帥氣多了。

他坐下後,用一隻手敲打着另外一隻手臂。

“我很快就能弄完,之後做什麼,娜娜?”

此時一副陽光燦爛的表情短暫地留居在他的臉上。

這裡的情況不用再進行深入的探查便已經一清二楚了。

士兵和女裁縫約翰娜是訂了婚的,他們已經買下了一些家具,就等着他升任中士,在軍裝上再加一道杠了。

哎呀哎呀,他們努力工作的樣子真是讓人倍感溫馨。他作為男人,針線活可一點不差,當兵之人少有擅長針線的。毫不誇張地說,軍需承包商從别人手裡可買不到這麼好的活。他縫的每一針都透着一股子認真與熱情。

這是我唯一一次見過這名士兵。

就在本周的另一天,約翰娜帶了一大捆完工的衣服去給雇主送貨上門。她的雇主是一名下級的軍隊服裝承包商,這人我曾經見過一次(他有一種希伯來美少年的氣質)。就是在這一天,坎普跟我講了這二人訂婚的故事。

這二人的遭遇如出一轍,她自出生就沒有哪個男人将她看在眼裡,而他也是女人眼中的笑柄。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兩個相遇了(是相遇在維多利亞公園,這裡是倫敦東部的小小天堂),顯然他們兩人都對遇見對方這件事欣喜萬分,為上天的安排感激不已。因為他撿了她的雨傘,兩人便搭上了話。他們都有過許多苦痛的經曆,飽受世人的冷眼與輕視,可心靈上的傷痛反而讓兩人的心胸更加澄澈純淨。很快他們就認定對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侶。

他們在星期日一同出門時(這件事我是從坎普那裡得知的),周圍的人總是嘲笑他們。我必須承認,第一眼看去,他們确實是挺難看的一對,而且兩人的醜陋之處在對方的襯托下顯得越發難看了。他的下巴以及整個下颌内收得非常明顯。但我認為衆人的嘲笑反倒讓他們的心理更平衡了些,他們也像别人嘲諷自己那樣,為這些人的刻薄感到惋惜。時間久了,這種悲憫之心倒也成了他們的慰藉,這也更加證明了二人有多麼般配。

在我看來,約翰娜·坎普和湯姆·哈普希是幸福的,他們深愛着對方。這份愛卑微而樸素,落在我的眼裡,讓我心生出一種甯靜而真摯的悲傷來。

我已說過,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這位下士,因為上面将我從這個區召回,派我去做其他的工作了。我還挺喜歡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夥子,所以這讓我心裡總有些空落落的。

這之後我再沒收到過坎普一家的消息。我需要說明一下,我一直沒有告訴他們我真正的職業,他們隻以為我是個靠領年金度日的小人物,覺得我雖然有些古怪,但整體來說還是十分友善的人。

六個月就這樣過去了——這是我職業生涯中意義非凡的六個月。

其間我離開了倫敦。就在我返回倫敦的第二天晚上,我去了一趟辦公室,就聽到我的女同事們在非常認真地讨論一則剛剛冒出來的消息。讨論的内容是發生在倫敦東部的一起謀殺案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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