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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暴風雨停歇之後,今晨的天空晴朗純藍,陽光奪目。空氣宜人,昨夜烈風吹落無數松枝,甜美的樹脂香氣襲人。鄰近的竹林裡傳來鳥兒的鳴叫,猶如在念誦《妙法蓮華經》般婉轉動聽。南風吹拂的季節裡,大地是如此幽靜。如今這遲遲未至的夏日,果真來臨了:日本特産的色彩奇異的蝴蝶在迎風飛舞;蟬鳴不絕于耳;黃蜂嗡嗡亂叫;蚊蚋在陽光下翩翩起舞;螞蟻忙着修複風雨破壞的蟻巢……我想起了一則日本俳句:

無處可去啊,螞蟻的栖身之所,在那五月雨中。

——曉台

不過我家後花園裡的大黑蟻,看來卻無須同情。不知多少大樹被連根拔起,巢穴被風吹雨打弄個粉碎,道路被雨水沖毀,它們仍以某種難以想象的方式經受住了暴雨侵襲。在台風來臨之前,它們除了關閉地下“町”的大門之外,沒有采取其他特别的戒備措施。風停雨歇之後,它們在今日又豪情滿懷地忙碌着,倒讓我想要寫一篇關于螞蟻的文章。

我本想引用一些日本古代文學的内容當作文章的開篇——某些抒情的或玄奧的内容。可是我的日本朋友能夠為我找到的所有關于螞蟻的内容,除了一些價值不大的詩句之外,都是中國人寫的。這些中國資料主要是一些志怪故事,在我看來,其中一個故事還是值得引述的,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故事了。


在中國一個名叫台州[22]的地方,有一個虔誠的男子,多年以來,一直狂熱地崇拜某位女神。一天早上,他正在禱告祈福,一個黃袍麗人走進他家的客廳,就站在他面前。他大吃一驚,詢問她有何貴幹,為何不請自來。

麗人答道:“我不是凡間女子。我是神仙,正是你長久虔誠尊奉的女神,今日特來顯靈……你可懂和螞蟻說話嗎?”

這男子犯了難,答道:“我隻是一個出身低微的無知窮漢,不是秀才,就算貴人的言談,我也懂不了多少啊。”

女神聽罷,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看形狀像是個熏香盒子。她打開盒子,用一根玉指蘸一蘸,抹了一些油膏,塗在那人的耳朵上,對他說道:“現在,你出去找一些螞蟻,待找到了,便彎腰仔細聽它們說話。你會明白它們說些什麼,會聽到對你有利的事情……你切記,不要驚吓或激怒螞蟻。”随後女神便消失無蹤。

這男子立即出去尋找螞蟻。他剛剛跨過門檻,就看見柱礎[23]上爬着兩隻螞蟻。他低頭側耳傾聽,發覺他真能聽見它們在說話,也能明白它們說什麼,不由暗自驚喜。

“我們去找個暖和些的地方吧。”一隻螞蟻提議道。

“為何要找更暖和的地方?”另一隻螞蟻問道,“這地方有什麼不好?”

“下面又濕又冷。”第一隻螞蟻說道,“這裡埋了份寶物,陽光便不能讓寶物周圍的地面暖和。”

然後兩隻螞蟻便一同離開了,男子匆匆跑去取鐵鍬。他就在柱礎旁挖掘,不久就掘出許多裝滿金錠的大壇子。發現這份寶藏,讓他成為巨富。

後來他時常還想去聽螞蟻談話,卻再也聽不見它們說話。原來女神賜予的藥膏隻有一天的藥力,這男子便也隻有一天時間能聽懂螞蟻的神秘語言。


如今的我,就像故事中的那位中國神仙信徒一樣,必須承認自己非常無知,自然也無法聽見螞蟻的談話。不過一位名叫“科學”的仙女有時會用魔杖觸碰我的耳朵和眼睛,然後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能聽到原本聽不見的東西,也能感知原本無法感知的東西。



如果有人說起一個非基督教民族創造了一種在倫理道德上比我們優越的文明,在某些社會環境裡,會被視為悖德言論。出于相同的理由,某些人也會對我将要說起螞蟻的事情感到不悅。但是在世上存在一些人,擁有我永遠無望企及的智慧,他們在基督教的祝福之外思考蟲類和文明。最新出版的《劍橋博物史》一書給我很大的鼓勵。書中有一段大衛·夏普教授對螞蟻的點評:

根據觀察,會發現在這些昆蟲的生活中呈現了一種極為顯著的現象。其實我們幾乎無法回避這樣的結論:它們在許多方面掌握的在社會中共同生活的藝術,完全超出了我們人類;它們在一些對社會生活大有裨益的産業和藝術達到的成就領先于人類。

我認為有一些通曉相關知識的人,會對一位專家的這種直白說法提出異議。當代的科學人不易對螞蟻或蜜蜂感情用事,不過他會毫不猶豫地承認,在社會化的進化方面,這些蟲類取得的進步“超過了人類”。赫伯特·斯賓塞先生[24],沒有人會指責他有浪漫主義傾向,他要比夏普教授走得更遠。他向我們說明,從一個非常現實的意義上來講,螞蟻在倫理和經濟上都領先于人類——螞蟻的生活完全緻力于利他性目的。事實上,夏普教授有些不必要地使用下列謹慎的評論來讓他對螞蟻的贊美顯得較為适當:

“螞蟻的能力與人類有别。螞蟻緻力于整個物種的福祉,而不是個體的福利,可以說,螞蟻的個體利益是為了群體的利益被犧牲和專業化了。”

從現實的人類角度來看,這段文字明顯包含的意義——無論在任何社會環境下,個人的進步為共同的福祉而被犧牲掉,都是不盡如人意,有很大改善餘地的——或許是正确的。因為人類的進化還不完善,人類社會從人的進一步個體化中獲益匪淺。可是對于社會化的昆蟲螞蟻而言,這種隐含的批評意義是值得懷疑的。赫伯特·斯賓塞說:“個人的進步在于讓他更好地适應社會合作,這有利于社會的繁榮,有利于種族的維系。”換言之,個人價值隻有在社會關系中才能存在。理所當然的是,個人為社會做出的犧牲是有益還是有害,必然取決于社會成員的進一步個體化帶來的得失……可是正如我們目前看到的那樣,在螞蟻的社會條件之中,我們最應當關注的是它們的倫理條件。螞蟻的倫理條件是人類無法批評的,因為它們實現了斯賓塞先生描述的那種道德進化的理想。即“一個利己主義和利他主義十分協調的國家,乃至兩者完全融合”。亦即在這個國家裡,唯一可能的快樂就是無私行動的快樂。或者我再次引用斯賓塞先生的話,昆蟲社會的各種活動是“将個體幸福完全徹底地抛在一邊,完全以集體的幸福為重,乃至個體生活看來隻是為了關注社會生活而在必要的範圍之内得到适度關注,個體隻需要攝入維持體力所需的食物,進行必要的休息”。



我希望讀者了解螞蟻的園藝和農業活動,它們對于栽培蘑菇十分熟練;根據現有的知識,它們馴養了584種不同的動物;它們在堅硬的岩石上打通隧道;它們知道如何抵禦可能危及自己孩子的大氣變化;就蟲類而言,螞蟻的壽命之長極為特殊,是一個經過漫長的歲月生存至今的進化程度較高的物種。

不過我特意想談的不是這些問題。我想說的是螞蟻令人瞠目的禮節,還有歎為觀止的道德觀。[25]我們人類最崇高的行為理想,與螞蟻的倫理道德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用時間來計算的話,不下幾百萬年……我在這裡說的“螞蟻”,指的是這個物種之中最高等的那種,當然不是指所有螞蟻。已知的螞蟻種類大約有兩千種。種類不同的螞蟻的社會組織進化程度千差萬别。要了解某些生物學上最為重要的社會化現象,以及同等重要的這些現象與倫理學的奇異關系,隻有對進化程度最高的螞蟻的社會形态進行研究才有意義。


關于螞蟻長壽帶來的相關經驗的可能性價值,近年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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