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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自我保護,我曾拜讀過霍華德博士的著作《蚊》。[21]我經常被蚊子叮咬。在我家附近有好幾種蚊子,但是隻有一種讓我十分痛苦,那是一種有銀色斑點和紋路的蚊子,叮起人來就像細針。如果被這種細針一般的蚊子刺到,疼痛感就像被電擊灼傷一樣激烈。隻要聽見它“嗡嗡”飛來的尖銳音調,就會明白即将被叮咬後會承受怎樣的痛苦,那就和根據一種特定的氣味能分辨品嘗起來的味道一個道理。我最近發現,這種蚊子和霍華德博士所說的白紋伊蚊,或者緻倦庫蚊很像,其習性和白紋伊蚊酷肖。例如,比起夜間,它們更愛在晝間活動,在下午最為煩人。我發現這種蚊子是從我家花園附近的一座古老的寺廟墓地裡飛來的。


霍華德博士的書中提到,要想把家裡附近的蚊子鏟除,就要找出它們滋生的水源,然後隻需向裡面倒一點石油或煤油。每周倒一次油,“按照每十五平方英尺一盎司的量,更小面積的水面的話,可以按照比例減少”。我順便樂于介紹一下我家附近的情況!

我說過折磨我的蚊子是從佛寺的墓地飛來的。在那個老墓地的幾乎每一座墳墓前面,都有一個用來積水的水槽。大多數墳墓的水槽是在支撐墓碑的寬大底座上鑿出一個長方形空腔。不過較為奢華的墳墓用的不是這種墓碑底座附帶的水槽,而是會放置用一整塊石頭鑿出的一個較大的獨立水槽,上面有家紋或者象征性的雕刻裝飾。在最為卑微之人的墓前,沒有水槽,水就盛在杯子或其他容器裡,死者都必須有水供奉。同樣必須供奉給死者的還有鮮花,在每一座墳前,你會發現一對竹花瓶或其他花缽,這些容器裡當然也有水。墓地裡還有一口井為那些墳墓供水。每當死者的親朋好友來掃墓時,都會向水槽和杯筒裡倒清水。可是在這種古老的墓地裡,有成千個水槽和上萬個花瓶,所以這些容器裡的水不可能每天換新水。墓地裡的水變得污濁起來。較深的水槽都很少變幹——東京的降雨量很大,每年的十二個月裡,這些水槽有九個月都多少有些積水。

正是這些水槽和花缽讓我的大敵孳息。數以百萬計的蚊子大軍從這些逝者之水中湧現。按照佛教的教義,有些蚊子體内有墓地死者的靈魂轉生,那是由于前世的惡業轉世成了吸血惡鬼……總之惡毒的緻倦庫蚊或許正是某些邪惡的人類靈魂被壓縮進一個布滿可怕斑點的軀體變成的……

現在回到剛才在水中倒入煤油的話題,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用煤油膜覆蓋所有的死水表面來消滅蚊子。幼蟲在水中浮起來呼吸時會死亡;成年雌性蚊子在接近水面産卵的時候,也會死去。我在霍華德博士的書中看到,一個有五萬居民的美國城鎮滅蚊的實際成本不會超過三百美元!

我在這裡非常想知道,如果東京市政廳——在科學和進步問題上觀念激進的東京市政廳,突然下令,每隔一段時間,在佛寺墓地的所有水面上都撒上一層煤油的話,會造成什麼後果?明令戒殺,甚至連肉眼看不見的生命都禁止奪取的佛教,怎麼服從這樣的命令呢?尊奉孝道的人能服從這樣的命令嗎?再想想,每隔七天,在整個東京的墓地裡,要将煤油灑入數百萬個水槽和數千萬花缽花瓶裡,在勞力和時間上要付出多大代價!不可能這樣做的!為了讓東京免遭蚊子侵襲,需要拆除大批古老的墳場墓地——這意味着拆除與這些墓地緊鄰的佛寺,那麼寺廟裡的迷人庭院,庭院裡的荷塘、镌刻梵文的石碑,還有小橋和聖林,以及面帶古怪微笑的佛像都無法幸免!消滅緻倦庫蚊将會毀滅祖先崇拜的詩意建築和一切——這代價太大,肯定承擔不起……


再者說,時候一到,我也要去另一個世界,也會躺在某個古風佛寺的墳場裡。埋在墳場裡的我,與那些逝者相伴,這些人對明治時代的流行風尚、各種變遷和舊俗的解體都毫不關心。我家花園後面的舊式墓地是我死後合适的葬身之所。那裡的一切都是美麗的,有着一種超然的令人驚詫的奇異之美。那裡的一木一石都凝聚着某種古老的——如今在任何生者的大腦裡都已不存在的古老理想。哪怕墓地裡的陰影都不是現世的産物,不是現世陽光投下的影像,而是一個被遺忘的世界的産物。那個世界并不知道蒸汽、電力、磁力或者煤油這類現代化産物!

那佛寺大鐘敲響之際,發出一種奇特的音調,喚醒了我内心深處的感情,與身處19世紀的我相距如此遙遠,好生奇怪,乃至這種感情的微弱波動都讓我害怕,非常害怕!我從未真正聽見什麼震耳欲聾的巨響,但是我意識到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一種掙紮和飄蕩的感覺,一種仿佛記憶在掙紮着越過千百萬世的生死輪回的陰影,到達光明的感覺。我希望今後能在聽得見鐘聲的地方繼續住下去……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能會轉生成吸血惡鬼,希望自己能在某個竹花缽裡,或者墓前的水槽裡重生,到時我從那裡可以唱着微弱的如針刺般的歌聲,去叮咬自己認識的某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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