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的故事

後冷泉天皇[57]時代，京都附近的比睿山有座西塔寺，寺中有一位高僧。某個夏日，這位慈悲的高僧走訪城中之後，正取道北郊大道趕回寺院，卻見幾個男童正在虐待一隻鸢[58]。他們設陷阱将這隻大鳥捉住，正在用棍棒擊打。“哦，這生靈好生可憐！”高僧大是不忍，心生慈悲，高聲道：“孩子們，為何要這般折磨于它？”有個男孩答道：“我們想殺了它，拔了羽毛來用。”高僧憐惜這隻鸢，苦口婆心地說服孩子們用那隻鸢換他随身攜帶的紙扇。随後，高僧便将那隻鸢放生了。鸢未受重傷，還能自行飛走。


這善舉深合佛道，高僧為之心下歡喜，随後繼續趕路。行不多遠，他見路旁的竹林之中，走出一個相貌奇特的山伏[59]，匆匆來到他面前。這山伏恭恭敬敬，深施一禮，說道：“多謝大師慈悲為懷，我才能免遭殺身之禍。如今還請讓我略表謝意，酬答大師的救命之恩。”聽他說完這一番話，高僧驚詫不已，答道：“這個……老衲當真不記得以前曾與你相識，請問足下究竟是何許人也？”

那山伏答道：“如今我這般模樣，也難怪大師認不出來。我便是在北郊大道被那些惡童折磨的鸢啊。大師救我一命，這世上也再沒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功德。現在我隻想設法回報大師的恩典。若是您想得到什麼物事，或者想知道什麼事情，想看到什麼……簡而言之，但凡在下力所能及，請盡管吩咐。在下正好對六神通[60]略有心得，大師的任何願望，在下幾乎都能滿足。”

聽山伏說完這一番話，高僧便明白面前的是一位天狗[61]。他誠心答道：“這位朋友，老衲年屆古稀，對紅塵俗事早已看破，塵世間的功名和歡愉都隻是過眼雲煙。要說唯一擔憂之事，便是來生，不過來生之事旁人無法相助，多問也是無用。我的終生遺憾，便是未能生在佛祖在世的天竺，不能親臨靈鹫山[62]大法會。我每天早晚誦經禮佛，都以此事為憾。朋友！若是能像菩薩那樣穿越時空，讓我親眼看一看那場無與倫比的大會，便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這有何難？”天狗大笑道，“要讓大師夙願得償不難。當年的靈鹫山法會，在下記憶猶新。我能讓彼時的一切在大師眼前原原本本重現。能再次目睹當日盛會，真是你我的無上榮耀……請随我來！”

高僧跟随天狗來到一座山坡上的松林之間。天狗道：“大師，現在請閉上眼睛，在這裡等候片刻即可。聽見佛祖弘法的聲音之時，你才能睜開眼睛。不過你眼見佛祖降臨之時，一定不要為虔誠禮佛之心所動，不可躬身行禮，也不可誦經祝禱，哪怕阿彌陀佛或我佛慈悲都不能說！你全程都要一言不發。倘若你表露出絲毫禮佛之心，便會有災厄降臨到我頭上。”高僧欣然從命，天狗便匆匆離去，似乎要去準備。


白晝漸逝，夜幕降臨。高僧雙眼緊閉，就在一棵樹下耐心等待。終于，天上傳來一陣悠悠梵音——美妙、深沉、清晰，猶如洪鐘，我佛釋迦牟尼正在宣講佛法。佛光閃處，高僧徐徐睜開雙眼，眼前景象大不相同，果真到了天竺的靈鹫山峰巅之上，正是《妙法蓮華經》所述之時。

高僧周圍已不見松樹，隻有那七相奇樹，枝葉和果實都是寶石。天空飄落無數曼陀羅花和曼珠沙華[63]，地上變成一片花海，絢麗無比。夜空之中，芬芳彌漫，霞光萬道，梵音無比動人。隻見就在那半空之中，皓月當空，佛祖釋迦牟尼就在獅子寶座上端坐。佛祖右手邊是普賢菩薩，左手邊是文殊菩薩。他們面前群賢畢至，好似繁星交相輝映。一衆菩薩身後，天神、夜叉、那伽（龍）、阿修羅、人和似人非人的各界生靈相随，前來禮佛聽法。高僧舉目望去，見到舍利弗、迦葉、阿難陀和如來佛祖的所有弟子。還有那大梵天王和四方天王，如火柱一般威風凜凜。再有那大龍神、乾闼婆、迦樓羅、日月風三神和諸天神紛紛降臨。一時諸菩薩諸神和各界生靈光輪不計其數。高僧清楚看見，佛祖前額射出一道佛光，力壓群賢之光，仿佛就要刺穿時空。東方佛土一百八十萬眷屬，六道衆生，甚至已涅槃的諸佛都已現形。佛門諸賢，連同大千世界一切神魔，都在獅子寶座前參拜，口誦《妙法蓮華經》，如同山呼海嘯。高僧一時竟将對天狗的諾言忘得一幹二淨，一心以為當真來到佛祖座前，不由喜極而泣，俯身敬拜，高呼：“佛佑衆生！”

頓時山崩地裂一聲巨響，眼前的壯觀景象消失無蹤，高僧回過神來，見自己獨自跪在山坡上的草地之中。原來他輕率食言，再也看不見那夢寐以求的景象，心中頓時湧起難以名狀的哀傷。他沮喪不已，轉身向西塔寺走去，那天狗再度在他面前現身，語氣痛苦，難掩譴責之意，說道：

“你違背諾言，不能克制虔誠禮佛的心意，護法天童[64]突然從天而降，勃然大怒，厲聲呵斥我等道：‘爾等怎能欺騙一個如此虔誠的僧人呢？’随後我召來使障眼法的那些僧人都驚恐四散了。我受了重罰，一隻羽翼被毀，從此便無法飛翔了。”

說罷，天狗便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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