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麥此次回來,一是投資,二是來商議祖墳的事。看看母親,也是他每年一行的例課。開發區把他當上賓接待。
田麥在賓館歇了一天,跟潮生談了個意向,第二天一早,由潮生和露露陪着回來看母親和兄嫂。
母親還是老樣子,她仍然住在那老屋子裡。
老屋子掩藏在一幢半舊不新的兩層樓的獨家小院之後,從外面幾乎難以發現。進了前廳,後面是院子,院内兩廂,一廂是很寬大的廚房和餐廳,另一廂則是一棟保留十分完好的;日式土木結構的農舍。這便是田土根土改以前造的那棟房子。土坯牆用很厚的黃泥稻草灰塗抹得很沉。白色的石灰看上去不止塗過一次,斑斑駁駁,耐過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門厚而黑,不是漆過的黑色而是逐年風雨時光将那木頭染成了濃墨一樣。那是歲月的積塵,擦不去的,入木五分了。木門檻有近尺高,已成馬鞍形狀,門軸的眼凹磨得锃光,門一推依然“吱呀”作響。門檻上有一道淺栅,用以防豬防狗。田麥對它太熟悉,夢中常常見到它。老屋的寬檐下,挂着鮮紅的辣椒,蔫幹的茄子,枯萎的絲瓜,幹扁的豇豆,一串串峨眉豆,一束束玉米棒,稻穗、麥穗,五顔六色,沾滿塵垢。蜘蛛在上面牽網,網上粘着蜻蜓。一頂箬帽,一件舊蓑衣依然挂在老地方,那是田土根的遺物。檐下還挂着大小不同的竹匾三個,散發着陳年的氣息。屋上的瓦槽裡長滿了青苔,一排排瓦松生長茂盛。這瓦是土改後田土根蓋的。解放前這屋是茅草頂。屋子的窗很小,不到一尺見方,屋裡光線昏暗。屋子裡惟一現代的東西是一隻吊在中間的四十瓦的電燈泡。老太太終于沒有拒絕這一絲光明。除此之外,一切如舊。老太太谙熟屋裡的一切,哪怕漆黑之中,她照樣能行動自如,取物如囊中。老太太睡的那張床,仍是土根當年從江中撈來的。田麥生在這床上,田稻生在床下。
娘拒絕住新房,更不願住樓上,而且堅決不許拆掉老屋,這在八年前蓋這幢樓時,讓田稻為了大難。田稻當年要給母親老房中做水泥地面,她也不準,說是水泥封住了地氣,人是要沾地氣的。她也不許蘭香、菜兒打掃她的房間。更令蘭香頭疼的是老屋的老鼠,簡直是在豆女的庇護下稱王稱霸了,天一黑,鼠就叽叽喳喳,滿屋亂竄。豆女愛聽鼠聲。她床頭放了根竹竿,是打鼠用的。鼠叫得她心煩,尤其是争食打鬥時,她就用竹竿敲幾下床上的大木箱,“安靜,安靜!”鼠便靜下一刻。鼠嫁娶交歡時,發出的聲音細柔清脆,她是不去侵擾它們的。她養了一隻貓,貓常常撲鼠而食,這樣,生态保持了平衡。老貓死了,小貓大了,不知幾代更替。豆女始終是那副形象,幾乎從不生病,頭不昏眼不花,步履矯健,食量不減,除了夜裡歸巢,白天常在戶外。
曾孫田田和曾外孫劍劍(青兒的兒子)有時來,總想鑽到老太屋裡去探險,仿佛老屋裡藏着一個童話世界,但總被媽媽爸爸及時攔住,怕他們進去感染了什麼細菌。屋裡的确有一股黴氣,但不龌龊。
“娘!”田麥喊了一聲娘,坐到生他的床上。“你還是搬到樓上去住吧,這屋裡很潮。”
“不。你爹回來找不到我怎辦?他常常夜裡回來跟我說話。我守着他的東西。”
田麥無言。這屋不久一定是要拆的。
田麥心中已經有了個計劃。看見娘時,他想起了孝道二字,更堅定了投資度假村的信心。他要按自己的設計,在父親開辟的這塊寶地上,蓋一幢别墅,留給自己,讓母親仍住在這裡。在他看來,母親如此堅定地守着父親的魂,守着這塊土,并不是瘋。隻有漂泊異鄉的歸來遊子,才能理解幾近于瘋的執著。
他跟哥哥和侄兒說:“度假村我買了。”
提示您,本章閱讀完畢,點擊進入下一章閱讀!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