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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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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二爺的兒子林清“上山下鄉”下到了銅錢沙新墾的土地上,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當紮根的種子。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優良種子,而是“黑五類”的孽種。出身好的工人階級幹部子弟下到遙遠的黑龍江北大荒反帝反修前線去了。
      林清高中畢業之後,考大學政治審查不合格,被剔了下來。他成績全優,成分全劣:父親是工商業主兼地主,死了,母親也是資本家小姐。他在城裡無所事事,蕩了幾年,幹脆插隊來到了銅錢沙。母親重病垂危,有姐姐林娟照料着。
      銅錢沙大隊在新墾的土地上,開辟了一個知青隊,成了隊外隊,村外村,二百多畝地讓給知青們做廣闊天地大課堂。反正新墾的土地不征稅,不征糧,三年不繳任務。政府的“知青辦公室”撥給了一點錢和物資,生産大隊又籌集一部分,蓋起了知青點。一溜紅磚紅瓦的簡易平房,男的六人住一間,女的四人住一間,另有廚房、餐廳。餐廳兼做學習室,還有倉庫和牲口棚。大隊抽調了四五戶貧下中農領着知青幹,由田永龍帶隊,任知青隊長。田永龍是田土根早年動員遷居銅錢沙的田家畈人,是田稻的遠房堂叔。他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字不識,隻會種田。他把老伴也帶到知青隊,當了夥頭軍,給知青們主廚,知青中間輪流派人幫廚。他們不光學種地,還要學做飯,學喂豬、喂雞、喂牛。
      知青隊直屬田稻管。菜兒當了團支書,具體分管知青。她沒有住到知青隊,但一半時間在知青隊勞動。
      賴子阿三又有了着落。他被派到知青隊養牛,守倉庫,跟知青們同吃同住。田稻跟他嚴肅地說:“知青隊姑娘多,有政策的,幹了知青要吃槍子的。那些姑娘是‘一○五九’(劇毒農藥名),摸不得舔不得的。”賴子牢牢記住了。再說,城裡來的姑娘個個眼高,資産階級小姐們看不上他,他也有自知之明。他隻圖個有吃有住有混。懶人自有懶人福。他靠集體。跟知識青年們在一起,誰也不會說他是懶漢,反拿他當老師看。
      知青們離開了都市,身居荒野,為了排遣寂寞,把城市裡的一些生活方式也帶到荒野中來了。吹拉彈唱,下棋,打撲克,聽收音機裡的音樂,看書。有時,男女結伴,晚飯後到江邊塘堤上去散步,聊天,乃至一男一女坐到水邊的石頭上摟摟抱抱地談戀愛,以此來調劑那艱苦勞累的非常生活。據說要紮根一輩子,煉紅心,長綠葉,生根開花。他們懷着某種絕望,培育着希望。
      他們充實了賴子枯燥無聊的生活。他愛跟他們湊熱鬧。下棋,他在一旁當相公;打撲克他在一旁助威;唱歌,他當聽衆;散步,他當尾巴;人家談戀愛,他千方百計湊過去,過幹瘾。他認為,男人和女人單獨在一起,若不是夫妻,也必定是想幹夫妻的那事了。知青們苦中找樂,他樂在其中。他還給知青們的戀愛行為編了一套暗語,隻有他自己才懂:散步叫“遊方”,接吻叫“啃荒”,手拉手叫做“狗打連兒”,恨在一起叫“搭竈頭”,看人家談戀愛叫“放牛兒”。他盯着知青找樂子,還把一些事情添油加醋渲染一番,當新聞在村裡傳播。知青非村中人,傷不了門,敗不了戶,不傷大雅。
      海塗荒灘并不是知青們在城裡接受宣傳時想象的伊甸園。艱苦的創業勞動,讓他們知道了人間的另一番景象。這些在舊社會本該是少爺小姐的人們,在城裡度過了他們尴尬的學生時代。他們的一部分人,家道中落甚至頹敗,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裡底子厚,他們并不曾吃苦,也不耐勞。這裡,沒有高樓,沒有馬路,沒有公共汽車,沒有影劇院,沒有小吃攤。水是苦鹹的,風大,黑色的蒼蠅雨點一般密集,蚊蟲一抓一把。農場在城東,他們管它叫東西伯利亞。
      知青們在田永龍的帶領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荒原上開溝挖渠,把圍進來的灘塗切豆腐一樣切成一塊塊田,築起大幹渠,小幹渠,“非”字溝。烏黑的土地,是人們從海裡撈起來的一塊淨肉,連骨頭也沒有。它們被放在了刀俎上,剁切成田。渠開好,建排灌站,搭橋,修機耕路。農場場部又新建了幾排磚瓦平房。大批的兵團戰士住在那裡,離銅錢沙知青隊約兩三裡地。晚上,那裡有電燈,還有小商店,寂寞的海塗總算有了點生機。
      剛下到荒野中的城市青年,對土地十分陌生,使盡力氣也幹不出像樣的活來。一個冬春的水利工程,挑呀挖呀,破皮爛肉,不敢叫苦,要過勞動關。“知青辦”常常下來檢查評比。他們的勞動效率很低,勞動态度倒很好。離家隻有二十來公裡,卻很少有人回家。人家到黑龍江的紅色青年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哩。
      林清下鄉後,四個月沒回城裡,連信也不捎一個,決心與資産階級的家庭決裂,脫胎換骨,做貧下中農的好學生,老老實實當農民。誰會料到,林老爺買下的銅錢沙,林家的兒孫會來耕種?有錢人必買土地,但決不會自己耕耘的。時代捉弄了他們。姐姐林娟下鄉來看弟弟,帶來了許多吃的。她傷心得哭了。姐姐一走,林清把成包的點心拿出來,讓戰友和貧下中農集體消化了。賴子也一飽口福。誰都說“小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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