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舊木箱裡翻出一些舊年的獎狀和獎旗,這些都是他個人一度輝煌的記錄。
他把這些發黃發黴的紙一張一張地燒掉。什麼“造田英雄”,什麼“圍墾模範”,什麼“雙搶先鋒”、“學大寨積極分子”,還有“賣糧先進戶”、“包産帶頭人”,統統燒掉。連“抗日小英雄”也燒掉。錦旗也燒掉。一面特大的鑲有流蘇邊的錦旗,曾象征着他事業的頂點。那是省政府獎的,錦旗上有四個大字“水稻大王”。他曾經創下過銅錢沙平均單産水稻一季過雙千的奇迹。那還是在七十年代最後的一年,《人民日報》頭版登載過這一報道。他翻出了那張報紙,重讀了一遍,用打火機點燃,燒掉。他抖了抖“水稻大王”的錦旗,披在身上,心想,爹娘生我,取名稻,我天生是種稻的,田沒了,種什麼?他像一具掏空了靈魂的軀殼,輕飄飄的沒有了分量。燒掉吧!蘭香欄也攔不住。
他整整燒了一個多小時,仿佛把自己也燒掉了。
他把燒得的一堆灰燼用紙包了,拿到屋後,撒在父親最初開辟的那十畝地上,像撒骨灰一樣莊重。
他在默默地給自己一生的業績舉行葬禮。
這片土地不再屬于他,一切都不屬于他了。孫子跟别人姓了十年,他才知道。他好像一生都被别人捉弄了似的。
晴朗的天空,俯下蒼穹的頭顱,吻着蒼山,吻着江流,吻着沉浮的大地。昔日稻谷成熟,金燦燦的銅錢沙,變得狹窄破爛。
他記起那年扛回那面錦旗,在田上行走,稻谷沉甸甸壓滿田販,風一吹,沙沙響。他又聽見了那聲音,聞到了稻香。谷米的香味,泥土的氣息,被汽油味,被噪音淹沒了。那年,銅錢沙大隊售出餘糧五十萬斤。山一樣的稻堆,十多年沒見過那小山丘一樣的稻堆了。他真想再堆一次,站在錐形的稻堆上,掄起鐵鍁,向長風潑灑那金子般的稻子。再也不可能了。稻粒雨呀,稻谷山呀!農夫揚稻是豐收喜悅的最高體現。“噓——呀——”喚風,“哦——呀——”灑雨,一鍁一鍁把剛打下的稻潑向蒼天。
他那天把錦旗綁在自行車後架上,在田塍上跑。娘見了說:“阿稻!你把稻子換了旗子呀!木頭,木頭!”
“娘,我不木,我是水稻大王哩。”
他真想瘋狂地叫,讓長眠地下的父親聽到:兒子成了種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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