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中篇小說)(29)
就這樣,他時而用頗為嚴峻的語調把聽診器放在我的腦袋上,用職業而又專業的口氣說話。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像有一種犯罪感而含糊其辭。有時他還會苦口婆心地哄我,反倒我帶着分析地追問他。而他會手足無措地說一大堆狡辯的話。
暫時就像戰場上的緩和狀态似的,幕間休息時間快要到來時,他開口了:
“像您這樣的性格,您這樣的狀态,失去記憶并不是件壞事。可以比喻成離婚,重新譜寫未來就可以了呀。反正對您來說,過去并不是很重要的樣子,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避免說重複的話吧,現在我們并不是在玩抓影子遊戲,不是嗎?”
好像對我很關切似的,他閃動着眼睛,時而像帶着憐憫的感動似的點着頭。但我感覺得出,他内心因為我的傲慢無禮而感到不快。從剛才他說的話中,我終于感覺到了帶着攻擊性的隐蔽的鱗片,可能因為如此,他望着我,臉上閃現出後悔的神色。
用應該換個說法的表情,他重新開口了,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
“所以我想說的是,對我們來說記憶就像陣痛,像分娩時的痛苦似的,向我們襲來。但并不是說,然後就是出生,隻是成了我們的一部分。或許您是不幸中的萬幸呢,即使有再痛苦的回憶或記憶,隻要具有某種美德就會這樣吧。自然而然地,或無可奈何地變成我們的一部分,因此我們得以生存下去,這既是自然規律也是生命規律。”
他不愧是老練的醫生,轉個話題把我搞得雲裡霧裡。我下意識地低着頭問道:
“那麼就像剛才所說的,蟬的存在對我來說究竟是什麼呢?”
“沒有必要擔心這件事,隻是程度深淺而已。誰都有過這樣的體驗,換個想法或許在這個世上隻有經曆了這樣的事情,才算證明了你是以敏感而清醒的狀态生活着。當然這種形式的談話對您可能沒有多大幫助,那麼講一個我的體驗可以嗎?有一次,我偶然發現一隻蛾子落在玻璃窗上望着室内的燈光,挺大的一個家夥,不知看得有多麼入神,幾乎丢了魂一樣貪婪地凝視着光。這種感覺讓我刻骨銘心,以後不由自主地總會想起那個畫面,我也像丢了魂似的盯着眼前的東西。周圍的人看着這樣的我,都感到非常恐懼。可是,現在想起來仍然讓我吃驚的是,當時給我的感覺非常舒服。借助蛾子,我忘記了自己。因此,到現在我還在想怎樣才能找回當時的那種舒服感呢。”
“但是對我來說情況更加嚴重。我已經幾個小時被關在蟬的叫聲裡,說關在裡面可能不夠确切。這個聲音在我的内外同時奮力地嘶叫着,更讓我擔憂的是那聲音。如果連那聲音最後都消失的話,我就有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懼。空蕩蕩的腦子裡,蟬嘶叫着闖進來。如果連蟬都飛走的話,我的大腦也就隻是蟬的軀殼而已了。所以我想說的是,現在蟬的叫聲是我的唯一的現實,是我執迷于蟬的叫聲,而且有時還能從那頑強的聲音中找到和音與節拍,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而茫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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