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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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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六0年年底,久已付印的《朱麗》尚未出版,就已經開始轟傳了。盧森堡夫人在宮廷裡談過它,烏德托夫人在巴黎談過它。後者甚至還得到我的允許,讓聖朗拜爾把手抄本給波蘭國王讀了,國王欣賞之至。我也叫杜克洛讀過,他在法蘭西學士院裡談起它。全巴黎都急于要看這部小說:聖雅克路各書商和王宮廣場的書商都被打聽消息的人包圍起來了。最後,它終于出版了。而它取得的成功,與常例相反,沒有辜負人們期待它的那種急切心情。太子妃是最早讀到的人之一,她對盧森堡先生談起它,說是一部絕妙的作品。在文學界,觀感頗不一緻。但在社會上卻隻有一個意見;特别是婦女界,她們對作品也好,對作者也好,都醉心到這樣的程度,如果我真下手的話,即使在最上層的婦女當中,也很少是我所不能征服的。關于這一點,我有許多證據,不過我不願意寫出來,而這些證據,不必經過實驗,就能證實我的這個論斷。說也奇怪,這部書在法國比在歐洲其他國家都更成功,雖然法國人不論男女,在這部書裡都沒有得到很好的對待。和我的預料完全相反,它在瑞士取得的成功最小,而在巴黎取得的成功最大。是不是友誼、愛情、道德在巴黎就比在别的地方地位更高呢?毫無疑問,不是;但是在巴黎還有那種精細的感覺,它使人的心神往友誼、愛情、道德的形象,使我們珍惜我們自己已經沒有、卻在别人身上發現的那種純潔、纏綿、敦厚的感情。今天,到處一片腐化,風化和道德在歐洲都已蕩然無存了。但是,如果說對風化和道德還有若幹愛慕之情存在的話,那就必須到巴黎才能找到。
      要想透過那麼多的成見和假裝出來的激情,在人心中辨别出真正的自然情感,就必須善于分析人心。要想,如果我敢這樣說,要想感覺到這部作品裡充滿着的那種種細膩的感情,就必須有精審入微的分寸感,而這種分寸感隻能從高級社會的教養中得來。我不怕拿這部書的第四部分跟《克萊芙公主》相比,并且我肯定,如果這兩部作品的讀者都是外省人的話,他們永遠不會感覺到它們的全部價值。因此,如果我這部書是在宮廷裡獲得了最大的成功,那也是不足為奇的。書中滿是生動而含蓄的傳神之筆,隻有在宮廷裡才能得到欣賞,因為宮廷裡的人較有訓練,易于體會弦外之音。不過這裡還要區别一下,有一種機靈人的精細隻表現在體察惡事上面,到隻有善事可看的地方便什麼也體察不到了,對于這種人,讀這部書肯定是不相宜的。比方吧,如果《朱麗》是在我心中的某個國家發表的話,我斷定沒有一個人能把它讀完,它一出世就會夭折的。
      人們關于這部作品給我寫的許多信,大部分我都收集起來了,輯成一劄,現存那達雅克夫人手中。萬一這個函件集發表出來的話,人們會看到裡邊有好些希奇古怪的言論,可以看到意見是如何分歧,說明跟社會大衆打交道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有一點是人們在這部書裡所最忽視、而同時又将永遠使這部書成為獨一無二的作品的,就是題材的單純和趣味的連貫。整個趣味集中在三個人物身上,貫穿了六卷,沒有穿插,沒有傳奇式的遭遇,而無論在人物方面還是情節方面,沒有任何邪惡之處。狄德羅曾大棒理查生,說他的場面千變萬化,人物層出不窮。誠然,理查生有他的長處,他把所有的場面和人物的特點都很好地描繪出來了,但是,在場面和人物的數量方面,他與最乏味的小說家同出一轍,他們總是拿大量的人物和奇遇來彌補他們思想的枯窘。不斷地表現聞所未聞的事件和走馬燈似的一掠而過的新面孔,用這種辦法來刺激讀者的注意是容易的,但是要把這個注意力經常維持在同一個對象上,又不借助神奇的遭遇,那就顯然比較困難了;如果在其他一切都相等的條件下,題材的單純更能增加作品的美的話,那麼理查生的小說雖然在許多方面都高人一等。在這一方面卻不能和我這部小說并駕齊驅。然而我知道我這部小說現在死寂了,我也知道它死寂的原因何在,但是它将來是一定要複活的。
      我的全部顧慮就是由于追求單純而使故事的發展變得沉悶,我怕自己沒有能力把趣味一直維持到底。有一個事實把我這種顧慮打消了,而單是這一事實,就比這部作品所給我招來的一切誇獎都更使我高興。
      這部書是在狂歡節開始時出版的。一天,歌劇院正要舉行大舞會,一個書販把這部書送到達爾蒙王妃手裡。晚飯後,她叫人給她上裝,好去跳舞,然後一面等候,一面就拿這部新小說讀将起來。半夜,她命令套車,接着又繼續讀。有人來報告說車套好了,她沒有答話。她的仆從看她讀得忘形了,便來報告她說,已經兩點了。她說:“還不急,”仍然讀個不停。過了一陣子,因為她的表停了,便揿鈴問幾點鐘,人家對她說四點鐘了。“既然如此,”她說,“赴舞會太遲了,把車上的馬卸下吧。”她叫人給她卸裝,然後一直讀到天亮。
      自從人家把這件事告訴了我之後,我老想見見達爾蒙夫人,不但要從她口裡知道這件事是否完全真實,也因為我老是這樣想:一個人對《愛洛伊絲》發生這樣強烈的興趣,準是有那種第六感,那種道德感,而世界上具有這種第六感的心靈太少了,沒有這第六感,誰也不能了解我的心靈。
      使婦女們對我發生如此好感的一點,就是她們都深信我是寫了自己的曆史,我自己就是這部小說的主人公。這種信念大根深蒂固了,以至波立尼亞克夫人竟寫信給韋爾德蘭夫人,托她求我讓她看看朱麗的肖像。大家都深信,一個人不可能把他沒有體驗過的情感寫得那麼生動,也隻有根據自己的心靈才能把愛情的狂熱這樣地描繪出來。在這一點上,人們想得是對的,的确,我這部小說是在最熾熱的心醉神迷中寫出來的;但是人們以為必須有實在的對象才能産生出這種心醉神迷的境界,那就想錯了;人們絕對意識不到我的心能為想象中的人物燃燒到什麼程度。要不是有若幹青年時代的遙遠回憶和烏德托夫人的話,我所感到的和描寫的那些愛情隻能是以神話中的女精靈為對象了。我既不願肯定、也不願駁斥一個于我有利的錯誤。人們從我單印出來的那篇對話形式的序言中就可以看到,我是怎樣在這一問題上讓社會自己去捉摸的。要求嚴格的德育家們說我應該把真象爽爽快快地說出來。而我呢,我就看不出有什麼理由非這樣做不可,并且我相信,如果沒有必要而作此聲明,那就不是坦率而是愚蠢了。
      《永久和平》差不多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版的。頭一年我把稿子交給一位叫巴斯提德的先生了,他是《世界報》的主編,而且不管我願不願意,他一定要把我的全部手稿都塞到那家報紙去。他是杜克洛先生的熟人,就以杜克洛先生的名義來逼我幫他充實《世界報》。他聽人說起《朱麗》,就要我把它拿到他的報上發表,他又要我把《愛彌兒》也在他的報上發表,如果他對《社會契約論》聽到一點風聲的話,也會要我送給他的報紙發表的。最後,我被他麻煩夠了,便決定把我那部《永久和平》的提要以十二個金路易的代價讓了給他。我們原來約定隻在他的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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