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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詩語和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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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目的詩語用廣義,包括詞的用語。這樣一個詞有言外意(或即稱為言内意),是有的語不是詩語,或詩語雖然也是語言,但有特點,甚至自成一家。這種情況,舉例以明之容易,如“錦瑟無端五十(讀仄聲)弦”是詩語,“啤酒一元五一瓶”不是;用定義的形式,一刀兩斷,泾渭分明,就太難了。這裡避難就易,隻說,有情意,用詩詞的形式表達,因為成品名為詩,名為詞,所用語言就應該是詩語。這樣,顯然,作詩填詞,就必須先知道什麼是詩語。定義難,或難于利用,隻好不避繁瑣,就有關的各方面說說。

        前面說過,作舊詩,填詞,要用唐宋人在詩詞中習用的語言。那是文言(例外極少),或說與口語不同的異時異地的人共用的書面語。為什麼要這樣?就昔日說,是文人都覺得(或并未想過),既然是用筆寫,就應該用人人都在用的書面語(俗文學用白話寫是另有源頭,另有用場);日久天長,并固結為不這樣寫就不會寫。總而言之是時勢使然。就現時說,情況就複雜了,或說原因就不隻一種。主要有三種。其一是,用文言慣了,換為現代語,不習慣。俗話說,學什麼唱什麼,趸什麼賣什麼,詩詞也是這樣,讀的總是“感時花濺淚,恨别(讀仄聲)鳥驚心”,“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别(讀仄聲)”之類,及至拿起筆,要寫“車站迎來你,飛機送去她”,“明天哪裡見面?你單位主樓前院”,反會感到不順手。其二是,比較起來,文言字少義多,現代語字多義少,詩詞有定格,句讀内字數有限制(詞間或用長句,不多),用文言容易裝進去,用現代語就多半不成。現代語繁,來源主要有三種。一種是,文言中許多單音詞,現代語變為複音詞,如“衣”變為“衣服”,“惜”變為“愛惜”,“偉”變為“偉大”,等等;這種趨勢還在發展,如常說“乘車”、“坐車”,證明“乘”“坐”還可以單用,有的人卻非說“乘坐火車”不可。另一種是所謂形态的零碎增多,如“有親屬關系”,“坐在椅子上”,有的人要說“有着親屬關系”,“坐在了椅子上”。還有一種是意合法少了,如“老者安之”,現在要說“對于老年人,我們應該讓他們得到安适”。語言長了,以詩為例,五七言就難得裝進去。如果不信,還可以試試。兩種試法,一種是用現代語重寫某一首,另一種是用現代語自作一首,我想,一試就會感到,五七言的地盤真是太小了。五七言的格式不能變,想作,就隻好用文言。其三是,詩語是用來寫(或徑直稱為畫)詩境的,詩境之所以能成為詩境,條件之一是與實境有距離;有距離也有來由,是它不是直接來于實感,而是來于想象或想念。用語言寫,想保持這樣的距離,文言比較容易,現代語比較難。舉一點點突出的例。“夜闌更秉燭(讀仄聲)”,意境好,現代化,不用燭了,可是改為“黑了開電燈”,務實,詩意像是就減少了。又如“香車系在誰家樹”,現代的才子佳人大多是坐汽車,難得不污染,隻好說“汽車停在哪條街”,也是一務實,詩意像是就跑了。必須遠去的才有詩意嗎?根據韓非子“時移則事異”,“事異則備變”的理論,這說不通,可是就作詩填詞說,維新又确是有困難。我的想法,用文言以求容易畫出詩境,也許隻是權宜之計,而不能找出堅實的理論根據;不過,為餘事作作詩、填填詞的人着想,别辟蹊徑,尤其有理論支持的蹊徑,談何容易,所以不如,或隻能,卑之無甚高論,不把秉燭變為開電燈也好。

        作詩填詞,宜于用文言,是眼一掃就能看出來的。細端相又會看到,所謂文言,并不是任何文言,而是有某種色彩、某種力量的文言。看以下兩聯: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

        飒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兩聯都出于李商隐之手,前一聯是《詠古》詩的開頭,後一聯是《無題》詩的開頭,都是用文言寫的,可是對比,前一聯殊少詩意,後一聯不隻有,而且很豐富。為什麼?自然是意境有别。意境是靠詞語(或組成句)表現的,所以分别也不能不深入到詞語。這意思正面說就是,有的詞語與詩詞的關系近,有的詞語與詩詞的關系遠。顯然,作詩詞,遣詞造句,應該用與詩詞關系近的。這樣的詞語,難于具體指出,因為:一,無盡;二,也難于與另外一群劃清界限。無妨由性質方面看看。這大緻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形象方面,要易于畫出鮮明的詩境,以這種性質為尺度,可以分辨,韓愈的“一封朝奏九重天”不怎麼樣,柳永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很好。另一是力量方面,要易于喚起幽渺的情思,以這種性質為尺度,可以分辨,杜甫的“相對如夢寐”很好,蘇東坡的“家童鼻息(讀仄聲)已雷鳴”不怎麼樣。兩種性質都嫌抽象,但把捉并不難,就是靠自己的感受,孟子所謂“口之于味也,有同耆(嗜)焉”,讀别人的,寫自己的,可以用同樣的辦法處理。

        以上主要是由分别方面說,詩語是能夠寫出詩意的文言。範圍縮小,專看這樣的文言,它入詩入詞,一要表現詩意,二要恰好能夠裝到某一種格式裡,因而與一般散行的文字相比,就會顯得具有某些特性。說說這些特性,會使我們對于詩語有較深的認識。可以分作兩個方面說,一是意境方面,另一是句法方面。

        先說意境方面。稱為意境,表明它不是實境。它來于實境,卻有變化。有由量方面看的變化,是由繁變簡。“王侯第宅(讀仄聲)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讀仄聲)時”,安史之亂,長安的變化自然不隻這一點點,但是入詩,就不宜于,也不能面面俱到,巨細無遺。還有由質方面看的變化,是取精舍粗。“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秋天的景象自然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但所舉的一些不隻有代表性,而且有突出力,因而寥寥十幾個字就能使人感到凄涼。秋天的實景可能引起不同的人的不同感觸,這裡隻是凄涼,是取精舍粗的寫法起了作用。這樣說,質有變的意境,是以詩語為寄托表現出來的。詩語要由寫法來體現,而寫法,細說就會無盡無休,隻好從略,單講一些可以看作詩詞中特有的。這總的性質是與現實的距離加大。現實和文本是兩個系統,重合是不可能的,通常總是事繁文簡,事直文曲,甚至事真文假。但那不見得都是心甘情願。詩語之離開現實是心甘情願。因為心甘情願,所以常常不隻表現為遠,有時是更遠。這依照近遠程度的不同,可以分為三類(隻能算作舉例)。近的一類是突出一點點,以點代面,以偏概全,甚至誇張些以換取形象鮮明的效果。詩詞中叙事、寫景、言情,如“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潮帶雨晚來急(讀仄聲),野渡無人舟自橫”,“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碧雲天,黃葉地,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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