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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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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之統還在,大師之體全無。大師是自然不會有了。

            洪業:得給鬼子上一課(1)

            一般讀者都喜歡讀傳記,我也如此。我一直認為,傳記是史學的正宗。古人雲,讀其書而想見其為人,和古人交朋友,最好讀傳記。

            洪業(1893-1980年)也是古人,但不是通常理解的古人。他去世到現在才不過20多年。過去,我對洪先生有一點了解,主要是燕京學社的那套《引得》。1974-1975年,我在首都圖書館和北大圖書館研究《孫子兵法》,就是借助這套引得。我了解的是他的書,而不是他這個人。傅斯年說,洪業學問膚淺,他編引得,太機械,不登大雅之堂。但在沒有電腦檢索的時代,說實話,我非常感謝這套《引得》——雖然在用這套《引得》時,我常常忘記洪業,并不在意是誰編了這套《引得》。

            1996年,陳毓賢《洪業傳》的中文版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編者張弘泓特意送書給我,希望我寫點什麼。她知道我經常給《讀書》寫文章,以為我的文章會引起讀者注意。但我是閑人也是忙人。我說,好好,竟一直沒有動筆,隻是現在翻出來,補寫幾句,促銷的作用是沒有了。

            讀《洪業傳》,我最感興趣的還不是他寫過或編過什麼書,而是日本占領北京期間他的牢獄之災。這個故事可以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得給鬼子上點課”。

            事情是這樣的。1941年12月,美日開戰,日軍到燕大抓人,抓林邁可沒抓到,抓了司徒雷登,還有12個教授,11個學生,其中有平生最讨厭留學生,但也是他好朋友的鄧之誠先生,還有當時年輕,現在是我們學校一大老的侯仁之教授。

            我們都知道,日本人有個特點,就是辦事很認真,而且吃硬不吃軟,他們的邏輯是軟就該欺負,硬就該服從,不服就打。不但落入手中的他國“賤民”該打,上級對下級,高年級學生對低年級學生,也毫不客氣,動不動就一陣拳打腳踢。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他被比他更強的人打了(比如美國),他沒脾氣,心悅誠服。當時,韓國人是日本人的走狗,中國人叫高麗棒子,也是這股勁,深受其害的亞洲人都說,他們比日本人還兇。現在的日本人,從電影上看,好像文明多了,但韓國,還是拳頭嘴巴窩心腳,逮什麼抄什麼,下手特别狠,聽響動,咣叽咣叽,還以為是武打片,其實隻是洩忿而已。

            燕大的教授落入日本人手中,當時的情形可想而知,“很多教授都被整得相當慘。陸志韋牙齒差不多全被打掉,有的人則被灌水龍軟管。囚人被縛在地上,用水龍管的水往他臉上直灌。囚人臉上眼睛鼻子嘴巴都不斷注滿着水,氣管噎塞掙紮着呼吸,終于暈過去”,他們常“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着被擡回牢房”。

            監獄的另一頭還關着違犯軍規受處罰的日本兵,“他們常被獄吏用棍棒亂打,但吃得很好,有炸肉、炸魚等”,“日本軍隊裡紀律嚴厲,地位很低的軍官都可以随便打更低一級軍人的耳光,下級被揍了還要深深地行禮道謝,中國教授看了驚歎不已”。

            張東荪“原來是在日本留學的,但他恨透了日本人,回中國以後就不說日本話,現在記起來了”,他用日本話破口大罵,“不但罵衛兵、罵日本政府、還罵日本天皇”,硬是硬,氣硬理不硬,也被衛兵打得殺豬一般。

            這就是日本人。

            但洪業的遭遇有點不一樣。

            洪業被關了一個星期左右,有個韓國人來把洪業領上樓去,進入一個研究班讨論室,現在用來審囚人了,面積大概7英尺寬9英尺長,一頭有個小窗,另一頭是黑闆,中間是張橢圓形桌子,桌上有一疊文件,一個帶着日本軍帽的日本軍官坐那兒讀文件。他見洪業進來便挺直腰坐直,那韓國人走到他身邊一張小凳子上坐下,對洪業用中國話說:

            “請向太君鞠躬。”

            洪業覺得他快要50歲的人要向一個20多歲的大兵行禮是個恥辱,便說:

            “我對武力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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