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59章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這三個階段,除第一階段,後兩個階段,皆與羅分不開:不但學術上分不開,政治上也分不開。讀《儒林外史》,我們都知道,落第舉子,失意文人,其出路有三條,一是入幕,二是坐館,三是“自甘堕落”,泡戲院子玩女人,作詞曲,寫小說,占星煉丹,行醫賣蔔,上山入夥、加入洋教,原來都是屬于“外史”。如果沒有這兩次滄桑之變,他是當不上那個“王徵君”的。

            王國維:别讓書生搞政治(2)

            在王的學術生涯中,辛亥革命是轉折點。辛亥革命前,他治西學,主要是想解決自己的人生苦惱(雖然,最初也有改革教育的目的),但他出哲學入文學,始終徘徊不定,“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懷疑将來選擇或在“二者之間”(《三十自序》二)。辛亥革命後,王盡棄前學,改治國學,折衷感情與理智,最後歸宿是史學。他治國學,是此年随羅振玉東渡才開始,和郭沫若一樣,也是蟄居日本,才學問大進。這種選擇與遺老派“拒食周粟”的态度和他們在政治上的無所作為有關。沈曾植曾跟他開玩笑,說“君為學,乃善自命題。何不多命數題,為我輩遣日之資乎”(見王國維《爾雅草木蟲魚鳥獸釋例自序》一文的回憶),可見他是“無聊才讀書”。

            中國的知識分子有做官幹政、急于用世的習慣(有人叫“擔當”,我看是“惡習”,李敖叫“拙于謀生,急于用世”)。楊樹達先生曾檢讨這一問題。他說:“餘性不喜政治。中年涉世,見純潔士人一涉宦途,便腐壞堕落,不可救藥;遂畏政治如蛇蠍。由今日觀之,人在社會,絕不能與政治絕緣。餘往日所見,實為錯誤。至仕途腐爛,在國民黨及軍閥之政權時如此,非所語于今日人民政府之時代也。”(《積微翁回憶錄自序》)。我覺得他的檢讨可能過了點,因為這樣的“惡習”不惟是幾千年的“惡習”,就是1949年之後,也還是讀書人的“惡習”,不是全部,但也絕不是一兩個人,比如50年代的前輩,他們就特别容易“上鈎”。其實,人對政治關心不關心,那是個人的選擇,問題在政治本身怎麼樣,贊成、反對和棄權都是政治表态,全看你的立場和能力。王國維對政治的參與雖不及羅振玉,但他并非一心讀書的遁世之人。他不喜歡當時的“世變”,但他應感謝這個“世變”,因為它絕了讀書人向上爬的路子,讓他們想關心也關心不了。沒有這種沖擊,吳敬梓嘲諷的問題就得不到解決,王國維就不會拿16年治西學,也不會拿16年治國學。王治國學,從表面看,似與西學無關,前後判若二人。但我一直說,“國學”就是“國将不國”之學,如果不是中國出了問題,如果不是同“西學”刻意對比,本來是沒有什麼“國學”的。王國維治國學,時間很短(連學帶幹才16年),但成績很大,這并不是因為他的國學底子比别人厚(當時這樣的人很多),而是因為兩條,一是他西學訓練好,有貫通文、史、哲的人生體驗,“識”比别人高;二是他在羅氏身邊,于新出材料有近水樓台之便,與歐洲和日本的學者有廣泛交流,“見”也比别人廣。王國維主張“學無古今中外”(《國學叢刊》序)。他所治“國學”,不但是“不古不今之學”(陳寅恪為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作《審查報告二》曾以此自況),也是“不中不西之學”。吳宓說王氏之學“冠絕一世”,“發前人之所未發”,乃得益于西學(《空軒詩話》),這是很有見地的。

            王國維是反對革命、絕望政治才死心塌地做學問。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他不以“天下為己任”,而以“文化為己任”,好像古代失其官守、抱器而逃的史官,對保存和延續文化有功。這種“文化保守主義”雖然碰巧同西方知識分子的“現代化”合了拍,但卻不是明識時務,自覺自願,而是情不得已,充滿痛苦。如果我們說,當時的知識分子,都該向他們學習,置民水火于不顧,那不僅是沒有良心,而且是絕對昏聩(“何不食肉糜”)。我們尊敬“大師”,但不必美化“大師”,更不必用西方知識分子的“可憐下場”安慰自己,賦予“大師”太多“學問”之外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偉大意義”(對陳寅恪我也抱如是觀)。

            王國維的後半生,著作數量不多,主要都收于1923年他自選的《觀堂集林》一書。趙萬裡說:“先生之輯《集林》也,去取至嚴,凡一切酬應之作,及少作之無關宏旨者,悉淘去不存”(《王靜安先生年譜》)。可見是代表作。《集林》以外的古史論著雖然還有(如《史籀》、《急就》、《蒼颉》之書,兩種《金文著錄表》、《紀年》研究和《古史新證》等),但其思路、觀點和研究範圍皆體現于此。印行《集林》的蔣汝藻說,此書“才厚數寸,在近世諸家中著書不為多,然新得之多未有如君書者也”(蔣氏作《觀堂集林》序)。

            讀《觀堂集林》,我們可以看出,王氏研究古史,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1)殷墟蔔辭;(2)兩周金文;(3)戰國文字;(4)西域漢簡;(5)漢魏石經;(6)敦煌文書;(7)銅器定名;(8)三代地理;(9)殷周禮制;(10)古文源流;(11)字書韻書;(12)版本校勘;(13)西北史地。平均計算,等于每年都開辟一個領域(王有不斷變換題目的習慣)。這些研究,是一種介于宋、清金石學與外來考古學之間的東西。王國維的“二重史證”其實不是來自西方考古學(西方考古學與文獻曆史學是兩門學問),而是來自宋代“考古學”(它是銘刻學與文獻學相結合的史學研究),但他的研究還是直接影響到後來的考古學(台灣中研院一直是把考古置于史語所,大陸的考古原來也是設于曆史系)。王治甲骨是從幫助羅振玉校寫《殷墟書契考釋》入門。此書原稿于1951年由羅氏後人售于陳夢家。陳在《殷墟蔔辭綜述》58-61頁對稿本原貌有說明,可以證明“剽竊說”是無稽之談。王氏追随羅氏,貢獻主要是用殷墟蔔辭印證《史記·殷本紀》(《殷墟蔔辭所見先公先王考》及《
提示您,本章還有下一頁點擊繼續閱讀!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