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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尼克号上的6名中國幸存者

時間:2023-12-04 01:20:26


   
    馮璐
    方榮山掉進冷冰的海裡,冷到發抖,四周漆黑一片,哭喊呼救的聲音不絕于耳。他抓住一塊漂浮的門闆,奮力爬了上去。他從不認命,也不認慫,憑着這股求生的蠻勁,硬撐到救生艇到來,成為泰坦尼克号上最後一個獲救的人。
    這是20世紀最嚴重的一次海難,1517人為它陪葬。1997年,英國導演詹姆斯·卡梅隆以此為藍本,拍出著名影片《泰坦尼克号》。所有人都羨慕影片中露絲和傑克的世紀愛情,但幾乎無人知道,導演卡梅隆的靈感其實來自船上這名獲救的中國人,方榮山。
    和方榮山一起幸存下來的中國同伴還有5人。他們是泰坦尼克号上所有乘客中最為特殊的——最不受歡迎,并且被美國驅逐出境。即便遭遇如此大的災難,死亡近在咫尺,他們還被當時的西方媒體污蔑為:因貪生怕死擠上婦女兒童的救生艇的中國人。而英美男子讓婦孺優先上艇,盡顯高貴剛毅之氣。
    對此,6名幸存下來的中國人未有機會辯駁——100多年前的中國積貧積弱、缺乏自信,處于某種“種族主義自虐”的狀态,海外移民總被排斥和污名化,無法為自己争取話語權。
    多年以後,方榮山和羅威都已不在人世,各自的後代卻因為一部紀錄片的拍攝見了面,如同一場海上的世紀重逢:“我們很榮幸找到了彼此。”
    2021年4月16日,這部由卡梅隆監制的紀錄片《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國幸存者》在中國大陸上映。電影揭示了100多年前泰坦尼克号上6名中國幸存者的真實遭遇,以及此後他們在曆史洪流中浮雲般變幻的命運。
    拍攝過程中,紀錄片的調查人員發現了方榮山寫的詩歌:“天高海闊浪波波,一根棍子救生我。兄弟一起有幾個,抹幹眼淚笑呵呵。”露絲的獲救方式來自一個中國人
    1912年4月10日上午,英國南安普頓港人頭攢動。方榮山手握編号1601、價值56英鎊9先令11便士的三等艙船票,與另外7名同伴一起走上舷梯。他穿黑色中式長衫,戴一頂圓帽,還蓄着長辮,行李箱裡卻裝着正式的西裝和領帶,因為他下一步的人生計劃,是去美國俄亥俄州做生意,以便盡快擺脫自己的勞工身份——當時美國的排華法案隻針對勞工,不包含學者和商人。
    十幾歲時,方榮山就逃離當時“土客械鬥”泛濫的故鄉——廣東台山,遠渡重洋去了海外。方榮山隻是一名水手,在沒有身份的地方輾轉、拼搏,遭遇冷眼、嘲笑與誤解,連登上泰坦尼克号也得使用化名“FangLang”,并擠在下層甲闆三等艙裡。但那種闖蕩新世界的激情和光環,還是吸引了中國一名妙齡女子漂洋過海嫁給他。
    到了第四天深夜,方榮山和同伴們突然感到船的顫動——巨輪撞上了冰川。就在這個深夜,北大西洋冰冷的海水埋葬了傑克和露絲的愛情,連同整個泰坦尼克号一起。
    不過,包括方榮山在内的6名中國人活了下來。其中,方榮山沒能登上救生艇,而是在大船沉沒過程中掉進海裡。他用一具浮屍身上的皮帶,将自己綁在一塊門闆上,就這樣憑着頑強的意志力,挺到折返的救生艇趕到,成為最後一個被救起的人。而這個過程,正是《泰坦尼克号》劇本創作中,傑克把露絲托上門闆使其獲救的重要靈感來源。
    據當時救援方榮山的指揮官哈羅德·羅威回憶,當剛獲救的方榮山發現身邊一個船員因勞累過度快要暈倒時,迅速接過船槳用力劃起船來,“像英雄一般”。
    另兩名和方榮山一起掉進大海的中國人不幸遇難,其他5人則憑借自己的航海經驗,“反其道而行”,在震耳欲聾的哭喊呼救聲中,沿船右舷往船頭方向跑。中國乘客ChoongFoo率先逃到13号救生艇。其他4名中國人趕到右舷,在婦女兒童未坐滿的情況下,搭上倡導“婦女兒童優先”的頭等艙專屬救生艇。
    值得一提的是,泰坦尼克号一共準備了20艘救生艇,可以容納1000多人,但最後活下來的隻有700多人。幾乎所有幸存者都被送至紐約港口,接受治療。唯獨6名中國幸存者被視為不受歡迎的人,隻能滞留港口,如同被世界遺棄的孤兒。他們連岸都沒上,就被驅逐到一艘駛往古巴的船上接着做苦力。
    盡管大難不死,他們的逃生經曆卻被《紐約時報》等西方媒體刻意污名化:這幾名中國人裝扮成女人偷偷混上救生艇,竊取婦女兒童的生還機會。這些诋毀甚至延伸到“中國人有貪生怕死、不守秩序的種族劣根性”的層面。一時間,這幾個忍受一切的“沉默的黃面孔”被口水淹沒。不懂英文的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謠言,更無從辯解,隻是像往常一樣繼續在異國揮汗如雨。來路和前路更加崎岖
    船難發生時,這些中國幸存者最小的24歲,最大的37歲。他們在劫後餘生的退讓和謙恭中毫無聲息地流落到世界各地。
    這6名中國幸存者遭遇了美加排華法案、英國秘密遣返中國船工等種種慘烈的曆史事件。“一戰”後,很多英國商船上缺水手,很多中國水手便應征上船,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付出青春和汗水,拿的薪水卻隻有白人船員的1/5。“一戰”結束後,英國把他們視為不安定因素,拒絕這些人入境。
    和當年為美國修建大鐵路的華工遭遇一樣,被長期利用的中國廉價勞動力在失去利用價值後被迅速抹去,再次被秘密遣返,與留在英國的家人天各一方。闊别故土已久的他們,顯然已無法安然歸鄉,隻能繼續在異國隐姓漂泊。在華人的持續抗争下,英國直到2017年才開始承認華工的事迹,并公開紀念在英勞工。
    然而,他們依然在曆史洪流中勤勞、隐忍、頑強地過完了自己的一生,如同夾縫中奮力生長的種子。方榮山在1912年4月被迫成為船員後,隐姓漂泊了8年,直到1920年才進入美國。但他直到1955年才拿到美國公民的身份。整整35年間,他一直以非法移民的身份在芝加哥艱難謀生,嘗試過經營一些生意,比如開洗衣店、餐廳,但都失敗了。每一次生意失敗後,他就去做餐廳服務員。
    晚年的方榮山是一個笑容可掬的矍铄老人,經常給遠在大洋彼岸的親朋寄錢。即使是在餐館做服務生,他也每天穿筆挺的西裝。70歲那年,他去租房,被對方羞辱:“我怎麼可能租房給你們‘黃種狗?”方榮山一拳把這名白人揍倒在地。可以想象,這一拳背後有多少傷痛與委屈。
    和第一代華人移民一樣,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華人度過了颠沛流離的一生,有的在印度失聯,有的死于肺炎,有的被遣返香港後消失,有的去加拿大開咖啡館,沉默寡言,但經常免費送牛奶給路過的孩子,有的則因重名太多無法追索。而他們都保持着一種默契:對至親絕口不提泰坦尼克号。
    在這6個人的生命中,在泰坦尼克号上的遭遇其實就是一件小事,因為來路和前路更加崎岖。人類史上最大的海難,也不過是他們生命裡無須贅述的一道坎。
    (獨飛摘自微信公衆号“環球人物”,徐沛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