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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越有用,人越痛苦

時間:2023-12-04 04:40:45


   
    萬維鋼
    最近,一位女明星的故事使得“代孕”變成熱點話題。代孕在中國不合法,但在某些國家,包括在美國的某些州是合法的,烏克蘭和印度還有專門的代孕産業。但即便在代孕合法的地方,人們想起它也會有一種本能的反感。這種反感到底來自哪裡,它是合理的嗎?
    比如,現在有一對夫婦,可能因為自己無法生育,也可能僅僅因為自己不想生孩子,決定隻提供卵子和精子,請另一位女性代勞。
    可能你認為這是一個道德倫理問題,也可能你認為這僅僅是個經濟學問題,也可能你就是不喜歡。把這件事想明白并不容易,不妨從純理性角度梳理一下其中的邏輯。
    哈佛教授邁克爾·桑德爾出過一本書叫《金錢不能買什麼》,提供了非常過硬的反代孕理由。
    桑德爾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把好東西明碼标價地買賣,會“腐蝕”這個好東西。比如說,你跟一位心愛的姑娘一起度過一個下午,暢談人生和藝術,你覺得很美好。後來你知道,那是你媽媽看你太孤僻,花錢請的陪聊服務,那你會不會感到很難受呢?
    另一個理由是這會讓社會更加不平等。
    哪怕代孕行為沒有傷害代孕媽媽,也沒有傷害任何一個具體的當事人,它也傷害了一樣東西——我們對社會的觀感。
    尋求代孕的夫婦有很多錢,代孕媽媽則很缺錢或者沒有錢,代孕讓一部分金錢從有錢人身上轉移到錢少的人身上,雙方的金錢地位似乎更平等了。那為什麼桑德爾還說社會變得更不平等了呢?
    因為允許代孕隻能讓參與者的金錢數量變得更平等,但是讓整個社會上金錢的效用更不平等了。
    衆所周知,巴菲特愛喝可口可樂。巴菲特非常有錢,但他再有錢,喝的可樂跟我喝的可樂是完全一樣的。而且隻要我願意,我喝的可樂可以比他多。在對可口可樂的享受上,我跟巴菲特非常平等。
    金錢數量的不平等并不代表金錢效用的不平等。這是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好東西是不能用錢買到的。你不是富豪,但是你可以比富豪更年輕、更健康;你的空閑時間比他多,長得比他帥;你的妻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就是愛你而不愛他。
    如果社會是這樣的,你會覺得這個社會雖然收入不平等,但也還可以。富人錢再多,也無非隻能買些奢侈品。一個金錢的效用很有限,有錢人不能為所欲為的社會,是我們可以接受的。而這就包括富人要像窮人一樣面對生老病死,面對生孩子的問題。
    在這樣的社會裡,人與人的比較是多維度的。你錢多,可是我學問大;你漂亮,可是我強壯。金錢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人們可以有多種多樣的追求,人們的生活比較自由。
    但如果說金錢什麼都能買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花錢可以雇用别人替你當兵、可以給後代做基因定制、可以保送子女上好大學,甚至可以不必親自生孩子、可以購買壽命的話,錢就太有用了。
    這樣的社會就成了單一維度社會:任何兩個人站在一起,隻要看看誰有錢就行了。那你追求别的就沒意義了,你做什麼事情都隻會想它值多少錢。
    在這樣的社會裡生活會很痛苦。
    我們真正擔心的還不是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社會明天會不會出現,我們擔心的是變化趨勢。我們希望社會往越來越平等的方向走,擔心社會往不平等的方向走。
    工業革命以來,社會發展的整個趨勢本來是越來越平等的。比如,洗衣機這種東西,對富人的生活其實沒啥影響,他們本來也不用自己動手洗衣服。洗衣機讓普通人也過上了不用親自洗衣服的生活。洗衣機促進了人與人在生活效用上的平等。
    而有很多好發明都是富人推動的。特斯拉推出的第一款電動汽車是豪華跑車。我們應該感謝購買那批車的富人。哪怕他們僅僅是為了炫酷,實際上也促進了特斯拉的成長,這才使得特斯拉今天可以向市場提供相對不那麼貴的電動汽車。
    這就是市場的作用:減少稀缺,讓更多的人買得起。市場的這個機制能減少不平等。
    為什麼買跑車就可以,買腎就不行呢?因為腎都是人身上長出來的。你買一個腎,别人就得失去一個腎。
    這種買賣也許能增大市場上人腎的供貨量,但是不會自動把人腎升級成人工腎。要想實現用人工腎取代人腎,我們要做的恰恰是禁止人腎買賣。
    如果現在有一種能提高人壽命的藥,哪怕它賣得很貴,第一撥用上的隻能是富人,它增大了金錢效用的不平等,我們也認了。因為市場可以自動讓這個藥變便宜,将來人人都能用上它。
    但是如果這種藥必須得用窮人的壽命來配制,比如,某富豪花一億美元,可以用窮人十年的壽命換自己一年壽命,他可以把錢都用來給自己的壽命“充值”,那就不行了。
    因為這種藥沒有減少不平等,反而讓社會更加不平等。今天有人同意賣一億美元,明天就會有人同意賣一千萬、一百萬,甚至一萬美元。哪怕窮人都是自願的,我們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的社會太可怕了。
    這就是為什麼,對于治療不育不孕、研發人造子宮,我們可以接受,而對代孕,我們不願意接受。
    總而言之,金錢數量的不平等有時候能促進金錢效用的平等,但效用的不平等就是不平等。我們喜歡平等。
    對平等的追求也許是一個非理性的執念,但既然我不是巴菲特,我選擇站在平等這邊。
    (冬冬摘自“得到”App,勾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