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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語言學及其他

時間:2023-12-04 04:51:17


   
    殳俏
    現代的美食多半靠文字來“色誘”人,比如看菜單點菜,比如看包裝上的說明買零食,更多的人是被一張報紙、一本雜志上的食評家文字所形成的個人意見、軟廣告及貨真價實的廣告影響,進而決定下一個要去的餐廳是哪家。所以語言和文字所擔負的傳遞美食信息的任務是歇斯底裡的,我們要愛上某種食物,在當下,很大程度上是先受了文字的蠱惑。
    沈宏非對我說,評論食物的語言要雅緻,既優雅,又别緻,但現在很多食評家都做不到。有些雅緻的詞語不免晦澀,堆砌的意味太濃,比如說煙鬥的味道很“氤氲”,說綠茶的香氣很“幽寂”,但是想起來,總比一些拙劣的比喻好。我在某次品酒會上遇到某品酒師,他搖着杯子裡的紫紅色液體得意揚揚地說,葡萄酒要是沒有香味,就像女人沒有胸。聽了這話,在座的客人并沒有為這低俗的措辭而動心,反而都對這酒的檔次産生了疑問。
    關乎美食的文字,最高境界不在于要觸及人的靈魂深處,而是要抓撓到人的感官表層。“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黃霑寫的這句廣告詞有種古樸的喜氣在裡頭,但激起的是人的購買欲而不是飲酒欲。福克納說蘇格蘭威士忌“是最接近月光的東西”,就讓人比較渴望了。丘吉爾描繪香槟:“它使人興奮,它擁抱神經,它攪拌想象,它讓機智四處跳躍。”聽上去功效性的表達更多,如果将這段話用作某種給高考學生補腦的保健品的廣告詞,想必更加合适。要真正讓人想撲向一瓶酒,則莫過于詹姆斯·史都華的電影台詞:“威士忌是背上一擊,而香槟卻是眼前迷霧。”這算是比較能激起人欲望的字句。
    羅列食物的名字也能創造一種特殊的美,如果是徒勞的、沒有才華的描繪,倒還不如滔滔不絕地将那些細碎的名字報一本流水賬。中國菜喜歡用一些如“龍鳳呈祥”“福壽齊天”之類的名字,渲染如墜雲裡霧裡的喜悅,有時起得不倫不類就讓人大倒胃口,不如西餐直接叫作“香煎肥鵝肝佐李子醬配金槍魚鳄梨沙拉配香濃綠茶慕司”來得讓人震撼。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裡,蘇州來的芳官吃不慣北方的面食:“我也不慣吃那個面條子,早起也沒好生吃。才剛餓了,我已告訴了柳嫂子,先給我做一碗湯盛半碗粳米飯送來,我這裡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許教人管着我,我要盡力吃夠了才罷。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學了這勞什子,他們說怕壞嗓子,這幾年也沒聞見。乘今兒我是要開齋了。”俨然一個小饕的樣子,而為了對付這張刁嘴——“隻見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個盒子來。小燕接着揭開,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腌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教人看了止不住地流口水,也免不了要跟寶玉一樣,想要“吃一個卷酥,撥半碗飯,泡湯一吃,十分香甜可口”。
    又或者,用字方面細微的改動也能引起人對食物特别的向往。我的一個朋友從北海道回來,隻覺得當地的牛奶要比什麼地方的都好喝些,當然,日本牧場裡的新鮮牛奶味道确實要比同類略勝一籌,但更關鍵的是,日語裡所有的牛奶産品都不叫“牛奶”,而叫“牛乳”。朋友說:“看了覺得仿佛這牛乳就是要比牛奶來得濃些。”改換了語言環境,普通食物就變得分外吸引人,這是從細處着手。
    而從粗處來講,有時候粗犷的語言也能讓人對食物有種莫名的興奮。有人一看《水浒傳》中魯智深罵髒話就特别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有人喜歡《西遊記》裡豬八戒對南山大王手下小妖說的話:“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将來。”
    (若子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吃,吃的笑》一書,陳岱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