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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瑩新書披露:中美會走向對抗嗎?

時間:2024-10-19 03:49:57

1.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曾數次訪華,圖為1973年11月,時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設宴招待基辛格(@視覺中國)

2.2015年,主題為“中國改革,世界機遇”的論壇在上海開幕,傅瑩出席,與來自30多個國家的專家學者共論中國的改革進程(IC圖)

外交部前副部長傅瑩曾應邀在北京一個國際論壇做晚餐演講,提問環節有人問道:美國有哪些方面讓中國人感到不好或者不喜歡?

在場都是她的熟人,傅瑩便實話實說了:主要是不喜歡美國人頤指氣使、居高臨下教訓人吧。

“令我多少有些詫異的是,在座許多美國人很驚訝有人這樣看美國。”傅瑩回憶。

幾十年的外交生涯,擔任過外交部副部長,中國駐英國、澳大利亞、菲律賓大使等重要外交角色,傅瑩對此感受頗為深刻——中國和美國并不互相理解。

但在現實中,中美關系又無疑是世界上最具變數和影響力的外交關系之一。

近段時間以來,美國針對中國開打貿易戰,在南海問題上動作頻頻,有分析認為,這些問題背後,反映了美國對華态度正在發生變化。

近日,傅瑩新書《看世界》出版,全書共分為八章,僅“中美關系”這一章篇幅就占據全書近四分之一,除了關于中美如何看待彼此之外,傅瑩還與美國重要政治人士談及南海問題、中美是否會發生戰争等。

中美是否必有一戰?

2015年12月,傅瑩在新加坡與哈佛大學教授艾利森見面時,讨論到了“修昔底德陷阱”的問題。

這個概念來自古希臘曆史學家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争史》,書中描述,雅典人的崛起和由此而導緻的斯巴達人的恐懼,不可避免地在新興國家和傳統大國之間引發戰争。

艾利森在研究中美關系時,也用到了這個曆史隐喻。傅瑩注意到這個問題,她向艾利森表示,中美若成為敵人,整個世界的命運都會改變,“他對此完全認同,但對中美可能因台灣或南海問題爆發戰争的前景感到擔憂”。

美國人似乎比中國人更擔心這個問題。這已經不是傅瑩第一次與美國人談“中美是否會爆發戰争”。2014年9月,傅瑩在訪美期間走訪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二人在其位于紐約的辦公室進行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對話。期間,基辛格也向傅瑩提出了這個疑問:

基辛格:你認為中美之間會爆發戰争嗎?

傅瑩:理論上講,大國之間再次發生世界規模戰争的可能性比較小了,各國經濟高度依賴,必須考慮經濟利益和代價。在經濟全球化的時代,國家無需訴諸戰争手段就可以獲得資源、市場、資本和技術,已經不再有經濟需求刺激下的戰争沖動。

此外,當今世界科技高度發達,大國之間戰争的後果太不可測,甚至不需要熱戰,通過網絡戰争就可以互相摧毀、讓整個世界停擺。我覺得,現在的危險是仍然有人認為戰争是解決問題的一個選項。

基辛格:曆史上不是所有的戰争都有經濟上的需求。現在雖然大國之間相互作戰的可能性不大,但戰争的風險仍然存在。回顧“一戰”發生前10年的歐洲,雖然沒有發生戰争,但幾乎每年都會出現大大小小的危機,人們對危機習以為常了,以至于往往忽略,不去認真處理。現在如果對危機處理不及時或者不恰當,也有可能失控,引發戰争。

當前引發戰争的風險是,國家在發出威脅之後不知道如何下台階。根據我的經驗,有的國家正在美中之間玩遊戲,美中雙方都需保持清醒的頭腦,以免被利用了。

美國為何會介入南海問題?

近年來,南海問題逐漸成為中美關系中最重要的話題,也成為外交甚至軍事摩擦最密集的領域。傅瑩分析,南海形勢是從2009年、特别2012年後開始緊張起來的。中美彼此都開始從戰略層面評估對方意圖。

2015年,傅瑩出席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報告(2015)》發布會并演講,也提及南海問題,“美國對中國在南海的意圖充滿疑慮,而在中國人看來,美國這些年在南海問題上一直表現出強力介入的姿态,像一隻沖進瓷器店的鷹。”

3.1942年創辦的《中美周報》,現藏于廣東省博物館(@視覺中國)

基辛格:在戰略圈的讨論中,總是有對中國威脅的關注。我完全反對美中軍事沖突,這對兩國都将是災難性的,我從未聽到任何哪怕是觀點極端的人,說過美國應當入侵中國。一般觀點是,如果中國對鄰國施加軍事壓力,美國必須介入,比如在南海。

但從中國曆史看,我不認為軍事入侵是中國對待他國的方式。美國關于中國的辯論中,沒人主張擊敗中國,也沒有任何學派的觀點認為美國應打擊中國或在軍事上削弱中國。

傅瑩:中國奉行防禦性國防政策,這是憲法規定的。正因如此,美國近期采取的行動和腔調使得其威脅意味更加濃厚。美國戰略界人士對中國負面看法的主要原因,是認為中國在海上對鄰國示強,中國人感受到的美國威脅也主要來自海上方向。尤其讓很多中國人不滿的是,今年每當鄰國與中國出現糾紛,不管發生了什麼,無論是非曲直,美國總是偏袒和支持向中國挑釁的一方。

基辛格:我在一次國際會議上,聽到中方官員談南海問題時說,如果這代人無法解決,就留給下一代人,這應該是官方立場。在此基礎上,可以探讨如何就避免采取使局勢惡化的行動和維持現狀達成共識,當然還要界定現狀是什麼。其次,很多美國人認為,中國把航行自由看作是中國給予美國的特殊待遇,中方如果能明确航行自由是一項國際權利,這兩點将有助于拔掉南海問題這根刺兒,減少對美中關系的負面影響。

傅瑩:公海的航行自由無疑是一個國際性原則。西太平洋航線的商業航行自由從未受到影響,近年航運價格一直低迷也說明,并不存在安全因素影響。中國是貿易大國,維護商業航道自由暢通對我們至關重要。據我觀察,美國人頻繁拿航行自由說事,指的是海軍的航行自由吧?

基辛格:海軍的行動自由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有規定,這些适用于南海。

傅瑩:這兩方面分開來講比較好,混到一起對外界是誤導。如果兩國海軍能就重大軍事行動互相通報和海上的一些行為規範達成某種安排的話,會解決不少問題。

美國在想什麼?

6月6日,中信出版集團與清華大學智庫中心聯合舉辦《看世界》新書發布會,會上傅瑩談到,據自己多年與外國打交道的經驗,外界認識中國的渠道仍然有限。

自序中,她也闡明,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很多偏見并未消除。而思維方式的不同,也讓中美在具體事務的處理上常出現認知偏差。

2014年和2015年,傅瑩兩次到訪基辛格位于紐約的辦公室,兩次都談到了這個問題。

傅瑩:說到挑戰,中國的困難在于,突然被推到如此高的世界中心平台上,被各方賦予如此高的期待,我們許多人對此還未完全适應,就像剛登上舞台還背對着觀衆的人,常常以為自己仍然是看客。

中國人正在努力學會成為世界公民,在國際上發揮更大的作用,要做得更多和更好,還需要時間。外界往往看不到這一點,甚至用對舊大國的眼光來審視中國。中國也面臨加快學習的壓力。其實大部分中國人是處于剛剛實現溫飽水平。

基辛格:美國的普通人并不了解中國老百姓曾經曆過什麼,在想些什麼,也不了解他們的日常生活狀況,隻是覺得中國人越來越有錢,中國也變得更加富裕和強大,因而會越來越像美國。

中日島嶼之争以及中國在南海與相關國家的領土争端近來升溫,多數美國人感到擔憂,他們認為這是因為中國人想要的越來越多。我個人認為,中國并不是想要取代美國,隻是希望獲得應有的尊重。随着中國變得越來越富裕和強大,這種獲得尊重的願望是否也會更加強烈?

中美兩國都自認為是獨特的。我們這裡有“美國特例論”,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實力超群,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中國則有文化優越論,從曆史角度看,中國很長時期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中華文化優于周邊其他國家。要求别國供奉稱臣的朝貢制度不就是基于中國的文化優越性嗎?所以,中國未來到底會如何?許多人持保留看法。

傅瑩:中美雙方對中國地位的認知存在很大差異。美國過高估計了中國,認為中國想挑戰美國的領導地位,因而對中國焦慮。中國民衆看到的是,美國在很多中國人關心的問題上都站在中國的對立面,當中國面臨周邊問題的挑戰時,美國不分青紅皂白總是指責中國,這導緻民衆對美國的負面情緒上升。

基辛格:這确實讓人擔心。當前美中雙方最重要的是要避免明顯的沖突。在周邊問題上,盡管中方很多時候是因為受到挑釁而不得不做出反應,但仍然要避免給外界造成威脅鄰國的感覺。

我理解中國現在所處的困境。領導人不希望和美國發生沖突。但在遭遇挑釁的時候,他們又需要作出反應。美國同樣也處在困境之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那些争議島嶼到底在哪裡。

此外,中美需要就兩國的戰略考慮進行交流。清楚彼此的戰略方向有利于未來的合作。例如,美方并不需要用南海問題來威脅中國,現代的戰略家不會考慮用距離中國幾百英裡的小島來遏制中國。

傅瑩:中美之間存在的很多問題都源于認知上的偏差。21世紀的中美跨太平洋合作應該是平等和雙方都有需求的合作。例如在氣候變化問題上,雙方就有着共同的利益。關鍵是不能一方總是要求另一方滿足自己的需要,而是有進有退,真正的平等合作。

(本文楷體内容皆摘自傅瑩《看世界》,中信出版社,2018年6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