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纺织业中的风险资本和规模化

事实证明，斯莱特于1789年隐姓埋名地抵达美国是美国历史上的关键拐点。同样，20年之后，弗朗西斯·卡伯特·洛威尔到访苏格兰和英格兰也是一大转折点。洛威尔出生于波士顿的一个富商家庭，毕业于哈佛大学。利用其在商界的人脉关系，他进入英国的大型纺织厂工作。1812年战争爆发之前不久，洛威尔携带大量贸易机密和专属的机械图纸返回波士顿，推出了棉纺织业的全新模式。这个全新模式被称为洛威尔体系。尽管从技术、组织架构和融资方面看，这个模式与斯莱特的模式不同，但是其仍然建立在风险资本调配的基础上。

洛威尔体系以另一个英国高科技创新的传播为基础。通常来说，把棉花原料加工成成品布料的工艺流程分为几个步骤，其中的主要步骤为纺纱和布料编织。斯莱特的模式采用了水力机械，但仅仅针对纺纱部分，而布料编织工作被外包给多个外部小型作坊，让工人以手工形式编织布料。洛威尔带回波士顿的英国设计图纸包括1785年埃德蒙德·卡特赖特获得专利的水力织布机的设计图。这个织布机可以通过水力实现机械化编织。凭借这个创新，就有可能在同一家工厂内同时实现纺纱和织布。这样做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增加规模经济，降低运输成本，并提高产品的一致性。

洛威尔也意识到，由于新技术有助于实现更大规模的生产，他没有必要将纺织厂设立在劳动力密集的地方。相反，他应该在具有最佳水力条件的地方设立大型纺织厂，从而吸引足够多的劳动力。如此一来，新的社区将以大型纺织厂为核心发展起来。洛威尔去世以后，布特纺织厂于1835年开设，位于水流湍急的梅里马克河边。布特纺织厂充分证明了洛威尔的远见。到1860年，约6.2万名妇女（其中大多数是来自马萨诸塞州和新罕布什尔州的单身女青年）在新英格兰的纺织厂里工作。尽管洛威尔一直醉心于财富累积，他也有一定的社会良知。到访英格兰和苏格兰期间，洛威尔曾目睹大型纺织厂的恶劣工作条件。因此，他希望美国的纺织厂可以提供良好的住宿环境和更高的薪资。

通过将纺纱和织布集成化，洛威尔体系显著地扩大了一家公司可以从事的业务范围。随着业务范围的扩大，资本需求也相应地增加了。阿尔米-布朗纺织公司是一家斯莱特模式的企业，其第一年的增量投资额只有1 560美元，但是洛威尔仅在启动阶段就打算筹集4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1 100万美元）。同时，洛威尔体系的资金筹集过程更加复杂。在洛威尔体系中，需要采购的资产是非常庞大的、高度集成化的、定制化的纺纱和织布设备。一旦出现财务危机或公司最终解散，这些设备很难分配给各个合伙人。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洛威尔采用了一种创新的手段为纺织厂安排风险资本，这使得洛威尔体系与斯莱特模式截然不同。

多数纺织厂采用相对非正式的合伙制结构。相反，洛威尔于1813年在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市以股份制企业的形式创立了波士顿制造公司，甚至向州立法机构申请成立公司。洛威尔邀请其家人和亲密的生意伙伴（通俗来说就是“波士顿同乡会”）认购其公司的100股股份，每股价格为4 000美元，其中，交割时应立即向公司支付1 000美元。总共12人购买了洛威尔的公司的全部股份，这些人也就是当时的天使投资人。作为资本提供者，这12个投资人是一个很小的集体，很容易管理。但是，如果参与日常运营，这个集体就显得太大了。因此，公司的管理委托给了洛威尔及其妹夫帕特里克·特雷西·杰克逊，后者被任命为公司的第一位代理人。股份制模式不仅使投资人摆脱了日常运营的负担，还提供了足够的流动性：如有必要，投资人可以出售其持有的股份。这种方法十分有效。不久，洛威尔就将投资资本池扩大到了100万美元。

事实证明，棉纺织业中的创新技术、全新的组织结构设计和创造性融资模式的组合十分成功。到1828年，沃尔瑟姆市和洛威尔市（曾用名为“切姆斯福德市”，后来于1826年为纪念弗朗西斯·卡伯特·洛威尔而重新命名）一共有5家大型纺织厂。尽管利润波动很大，但是普遍的高利润让这个行业形成了投资与扩张的良性循环。到1840年，洛威尔市成为马萨诸塞州第二大城市，拥有9个独立的纺织厂，获得了800万美元（约合今天的2.25亿美元）的资本支持。1820年，洛威尔市人口只有几百人，但是到1850年，洛威尔市成为美国最著名的工业型城市之一。1853年，洛威尔市拥有35家棉纺织厂，雇用1万多名工人操作320 732个纺锭和9 954台织布机，每周可生产200多万码（约合183万米）的棉布。这一切都源于时至今日仍旧可以在风投融资体系中见到的融资先例和融资制度。

斯莱特融资模式与洛威尔体系的不同点在于：前者是资本提供者通过合伙制操控企业运营，而后者利用企业结构从外部股东处融资。正如查尔斯·卡罗米利斯与卡洛斯·拉米雷斯指出的那样，“实际上，每个金融交易都涉及至少一个中介，因此，利用中介与利用市场之间的区别是一个伪两难推理”。洛威尔体系的一个特点是将波士顿制造公司视作一个募集资金的中介实体。洛威尔及其合伙人既担任外部资本的代理人，又自己持股、担任公司的委托人，这使得他们的利益与那些更加被动的投资者的利益统一起来。这些人非常擅长采集和交流私人信息，以弥补信息缺口，促进合同伙伴之间的有效交流。最终，大量纺织企业引入了风险资本。作为股权所有者而非债权人，投资者既享受这些企业的上涨收益，又承担其下跌风险。本质上来讲，这是一种长尾投资。而且，根据罗伯特·戴尔泽的观点，这是“一种纯粹的风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