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适应的重要性

1845年，约翰·富兰克林爵士带领一支英国皇家海军的远征队去探索最后300英里的未知北极海岸线。他已经59岁了，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官，他曾经参加特拉法尔加海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北极了。这是一次装备精良的任务。富兰克林带领的128人分乘两艘特别设计的船——“幽冥号”和“恐怖号”驶入西北航道。两艘船都配备了维多利亚时代最先进的技术，包括可收起的方向舵和螺旋桨推进器，用于给船舱供暖的蒸汽机，可以制造饮用水的海水蒸馏设备，以及许多其他的最新发明。另外船上还装了够吃几年的罐装食物，甚至配备了陶瓷餐盘和银质餐具。富兰克林觉得大家就算一口气“连轴转7年”也没什么问题。[1]

在航行途中，他们遭遇了异常严酷的天气；他们被冰封的时间超出了预期。他们没能往西继续前进，甚至1847年的整个夏天，冰面一点都没有破开。由于被困在同一地点的时长远超预期，很多人生了病，而富兰克林在那一年的6月11日去世。

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配备的食物罐头是用铅焊装的，这种方法在当时是新技术。当罐头里的食物碰到焊缝的时候，会被铅慢慢污染。因此，这种有毒金属就会在船员的体内慢慢堆积，让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当时的人们对铅中毒并没有充分的认识，那些濒死的船员所表现出来的症状被误诊为败血症。在过去的几个世纪，这种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疾病一直困扰着船员。败血症是缺乏维生素C引起的。水果蔬菜这样的新鲜食物富含维生素C，但人们不太清楚的是新鲜的肉类也含有维生素C，这也是为什么生活在北极的因纽特人可以不生病。不幸的是，对于富兰克林的船员们来说，当时的主流观点仍然是罐装食物有助于治疗败血症，所以，那些本来已经铅中毒的病人又吃了更多的有毒食物。到1848年4月，他们已经吃了3年铅封罐头，24个人已经死亡，也就是差不多每五个船员就有一个没了命。剩下的船员必须要做抉择了。

两艘船困在冰面上动弹不得，大家最终决定离开那里。在冰封的世界里，这两艘船曾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小小帝国。跋山涉水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对于一场漫漫征程，船员们也做好了准备。他们用船上的小艇来装帐篷和生活物资。木匠给这些小艇安上了橡木雪橇。大家就拖着600多千克的重物在冰面上前行。木匠还给他们的靴子安上了黄铜做的螺丝——会有更强的抓地力，他们要在冰面上搬运超过半吨重的东西，不踩实点可不行。他们一路往南，朝着加拿大大陆的巴克河进发。距离他们最近的村镇远在1200英里之外，那是哈得孙湾公司一个叫雷索卢申堡的贸易点。虽然他们有一些用驯鹿和海豹皮做的衣服可以保暖，但富兰克林的船员们毕竟没有学会因纽特人搭建冰屋和打猎的高超本事，大概他们也觉得跟当地的“野蛮人”没什么好学的。

富兰克林的船员们靠烧煤来取暖——那两艘在当时看来超级先进的船上装了蒸汽引擎，可以强力穿行于冰区航路（海冰之间的流动水域）。但要是用雪橇来拉煤的话，那简直太占地方了，而且也太重了。他们要是知道怎么打猎的话，下一顿饭就能吃上富含脂肪的海豹肉了。他们还可以点火取暖，但是在帐篷里点个火还是远比不上待在冰屋里舒服。

富兰克林队伍里剩下的船员就这样继续靠人力拖着重物往南走，在向北美大陆前进的过程中，他们时不时停下来扎帐篷休息，然后接着移动。出发的时候他们已经病恹恹了，而且他们好几个月都待在冰封的船上没怎么动。所以，这会儿大家的身体也出现了严重的劳损。他们拖的那些死沉的雪橇上还装着铅封罐头，那都是他们的口粮，也是所有活动的能量来源。

从1845年8月起，富兰克林一行人就跟外界断了联系，于是1848年，人们组织了一系列远征搜救行动。这些船员认为可能有人来找自己。我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们拖雪橇上岸的时候在一堆乱石上留下了字条，这是在威廉王岛上发现的。因努克人[2]也会在重要的地方用石头做标记，他们会把石头堆成人的形状——称作“人形物”——用来标记重要的坐标点或者猎场。据我观察，在色彩单调的地方，高大的标志物便是导航的好帮手。这些寒冷的地方往往空气纯净，能见度高，但想找路就不容易了。在北极想要一直不搞错方向挺难的，因为地磁北极（指南针指的方向）和真正的地理北极（地球的最上面、圣诞老人住的地方）不是同一个地方。两个北极离了几百英里，地磁北极每年还要移动几英里。

在体力透支、严寒天气、败血症、铅中毒的多重打击下，富兰克林的船员们开始认命了。一开始，病倒的人还被拖着继续前进，但形销骨立的船员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拖绳旁。大家给这些病号搭了一个帐篷当医院，并且给他们留了一点补给品。这里距离他们出发的地方不到80英里。很难想象他们的感受，不过，单从生理上来看，在经过漫长的寒地煎熬之后，这些人的状况肯定非常糟糕，这是因为他们赖以保暖的脂肪已经所剩不多。当我们感到冷的时候，发抖是自然的反应。一旦停下手中的活，要是没有进屋或者加件衣服让自己暖和一点的话，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发抖实际上是一小部分肌肉的轻微痉挛，彼此相对的肌肉每间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一阵痉挛，一秒钟收缩10~20次。这并不像运动那样能消耗那么多的热量，但是它能把我们身体的输出功率从和老式电灯泡差不多的100瓦提高到大约500瓦。不幸的是，发抖所消耗的能量都来自我们自己的身体。能量消耗完之后，发抖也会停止。如果不吃东西的话，短短7个小时之内就真的会出现发抖也抖不动的状况。一旦帐篷医院里的船员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他们的身体就会无可避免地变冷，当寒风拍打着帐篷的帆布时，他们就会一个一个地死去。

沿着威廉王岛的西海岸，剩下的船员继续挣扎着南下。他们之所以决定弃船前往位于1200英里之外巴克河边的贸易点，是因为相信去那儿最有希望获救；他们想自救。但有一点他们并不知情，在派出的救援团中，一支由詹姆斯·克拉克·罗斯（James Clark Ross）率领的雪橇队一度抵达距离两艘船不到200英里的地方。如果真有人来救他们的话，那也最可能从北边来。富兰克林的船员们要是选择派出轻装上阵的小队人马往北走，然后摆个醒目的石堆再留个字条告知自己的准确位置，故事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了。既然他们选择了把赌注全押在靠自己走出去上面，这就成了他们手上仅有的一张牌，他们把所有的身家性命全都赔上了。就这样，10年过去了，这些船员还是无影无踪。

[1]最后有人看见活着的富兰克林一行人在巴芬湾，当时富兰克林说了这句话。参见At wood, M., Geiger, J. and Beattie, O.(2005) Frozen in time: The fate of the Franklin expedition(3rd edn.) (Vancouver: Douglas ＆ McIntyre Publishing Group), p. 45。

[2]4000年前生活在北极地区的古人类。——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