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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5
起床整整一小時後,早餐終于上齊。
其實作為一個社會“四缺”人員的代表(缺錢、缺女友、缺正經工作、缺覺),早餐這種可有可無的瑣碎事情常常被我忽略掉。這種“特權”每個月總會被剝奪幾天,這段時間我會像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一樣乖乖地坐到餐桌邊,不情願地嗷嗷待哺。
這幾天,林阿姨會來給我們做早餐。
吃早餐的通常隻有我們三個,想在餐桌邊見到那位永遠缺席的林大小姐比見總統還難。不過每次在餐桌邊齊齊坐下,總讓我有一種擁有美滿家庭的錯覺。
這個城市不是我出生的城市,
這個媽媽我叫不出名字,
這個車站我等不來馬車,
裡面馱滿我童年的鏡子,
鏡子裡映着綠色的原野,
還有姑娘粗粗的黑色辮子,
我幫她解開頭繩兒的那天,
麥子熟落在田邊,
那是細細的面和白白的馍,
媽媽親手擺上餐桌,
那是一隻粗瓷大碗,
裡面裝滿了滾燙的心事。
每次回家路上,聽到天橋底下的流浪歌手彈唱這首無名的歌,我都會忍不住鼻酸嘴澀。人本質上是一種群居生物,漂泊隻是一種生存方式,但絕非骨子裡的本性,所以每次看到“波普範兒”流浪漢熱愛生活之流的報道我都覺得是扯淡。
人到處遊走的原因不明,我在一本童書裡找到過最能接受的答案——要生存下去不能太宅。那本全彩圖的《絕滅動物大全》告訴我們,但凡總是待在一個地兒不挪窩的動物,就算進化得再完備體形再魁偉種群再龐大也難逃脫滅絕的厄運:适應了環境天敵來了,抗過了對手天災降了,熬過了災變溫度轉了,好歹适應了溫度,大時代變了,連弱不禁風的人類都掌握了大屠殺的本領。書裡雖然沒說,但人類最終也要面對與此相同的命運,避無可避。到時候,那些血腥的案件記錄在後來者眼裡不過是動物們之間一場場愚蠢可笑的自相殘殺。
“咔嚓!”
一聲脆響打斷了我跑馬一般的思路。
原來是林莫忘啃下一塊排骨肉的聲音。
早餐吃排骨本來就是一件很不合時宜的事情,而這塊排骨如果通體焦黑、狀似《鑒證百科》插圖中燒死之人的大腿就很有可能引發一場消化系統的慘劇。
并且這排骨的肉(而非骨頭)居然硬到可以咬出聲音。
林莫忘小姐現在正有滋有味地齧噬着這樣一塊排骨。
說實在的,除了體格棒運氣好長相還算可以之外,林莫忘最讓我佩服的是她與年齡和性别完全不匹配的強悍生存能力。對她來說,蹲點時半個月不洗澡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對食物的要求基本上處于原始人的水平。我曾親眼見過她如何在一分鐘内就着澆花用的涼水啃掉兩個點綴着輕柔絨毛的面包充饑。
她對任何食物的概念隻有兩條:吃起來是否方便,吃下去是否充饑。
帶她去餐廳絕對是件痛苦的事情,她會用廉價的點心填飽肚子後對接踵而至的正餐不着一箸,也經常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把各個盤子中的香菜葉蘿蔔花掃蕩一空。
對于世間的美食家,她就是一個BUG。
“咔嚓!”
又是一聲。
“有點硬!”她吞咽着滿嘴的黑渣子嘟囔了一句。
我扭頭驚恐地看看排骨制造者林阿姨絢麗花鏡後面那雙充滿期待的大眼睛,低聲嘟囔道:“我、我先去拿把餐錘。”
餐錘這種東西是否在曆史上存在過我并不清楚,反正手裡這把是仿照書上寫過的形狀自制的。那是本我很中意的科幻小說,名叫《僵硬的舌頭》,寫了一群尋找替代居住地的星際遠征軍被困于某個低溫星球時想盡一切辦法果腹的故事,其中敲擊硬物的餐錘就像我們手裡的勺子一樣必不可少。
出于對書中大量生動細節描寫的熱愛,年少的我溜到朋友家的車庫裡自己試着做了一把形狀古怪的小錘子,還在側面車上了花紋,原本隻想着掏出來砸個核桃什麼的會顯得很有性格,誰知多年以後,它竟然在飯桌上成功再就業,并且榮升為家居必備之餐具。
我就着齁鹹的蛋花湯咽下幾口紮嘴的排骨粉,好在錘得夠勻,應該不會重現那次被肉茬子紮破喉嚨入院急救的慘劇。
看到林莫忘已經用面包片卷起了香腸往嘴裡塞,我果斷決定更換目标。林阿姨及時發現了我的小意圖,善解人意地将瓷碟子往我眼前推了推。
我用筷子夾起一截香腸,馬上後悔。
我承認自己是個因閱讀時間太長而聯想力過剩的人,但這截香腸的形态實在是太過生動,也隻有對面那位猛女才能将它視若人生初見。
受害者:細香腸一截
死因:煎炸過度
生命反應:無
現場:有掙紮搏鬥痕迹
指壓:不褪色
屍表:表皮呈對稱狀向兩側炸開,狀如蟲足
内髒:焦煳,呈微黑色,有綠色辛辣物覆蓋
我感覺自己的手上有一隻被當作蟲肉炸彈使用後挂滿綠色分泌物的大蜈蚣在抖啊抖。這應該是林阿姨跟電視上學來的菜,俗稱“香煎辣腸”,它出衆的形态使我正式懷疑“O記廚房”是一檔法醫學節目。
我對自己說你是一隻鳥你是一隻鳥,你是腐屍鹦鹉樂園鹦鹉馬島鹦鹉,你不吃下這隻大蟲就會徹底滅絕,然後豁出性命把它塞在嘴裡咀嚼了一下,味道竟還說得過去,過分的辣和過頭的苦互搏後得到了中和,殘存的一絲肉香變得無比珍貴。
最後一道菜“混凝土色拉”上桌的時候,我隻能眼含熱淚,默默地回憶着自己珍藏的那本《大饑荒實錄》圖冊,默默地吃下眼前這成分難料而口感像泥土一般的東西。那些在社交網絡上對賭吃土的大V實在太LOW了,不如賭一個我們家的早餐名額。
我說過自己把早餐當作一種修行,也當作一種尋找家庭感覺的寄托。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讓我忍受這一切奇葩菜品,它被我埋在心底三萬英尺的深處。
“咣當!”
林莫忘把剩下的半截面包片扔在碟子裡。對,就是那片曾經柔軟的面包,差點兒砸碎瓷碟。
她打了個飽嗝,擡頭看看表,大叫着“糟糕糟糕”沖上樓去。
我發誓自己隻是無意識地擡起頭來瞟了一眼,她淡綠色的舊真絲睡衣下擺揚起,春光一覽無餘。我迅速收回目光,林阿姨正贊許地看着我狂吞眼前的色拉,她難道不知道我吃定它隻是因為它是桌上最軟的東西?兵法雲:勝于易勝。
我偷偷回味着剛才定格在腦袋裡的美好瞬間,修長白皙大腿下蹬着黑色的戰靴,的确有種夜店女王的感覺。
夜店女王,今早我已經兩次把這個不相幹的比喻強加在了野蠻女警的頭上。
第一次見到這個詞語是在一捆當作廢紙收購回來的過期海報上,當時全城搞過一次名為“午夜情迷”的夜店女王大評比活動,各種海報讓我窺見了一個從未進入過的世界,在書本上從來未曾領略過這類厲害女人,夜色的皮裝、濃黑的眼影、張揚的文身、氤氲的煙氣——這些我不喜歡的東西融在一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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