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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是渡人的

時間:2023-12-04 12:48:29


   
    沈傑群
    《波斯語課》劇照
   
    裝載着一群猶太人的卡車上,一個饑餓的人用偷來的波斯語神話書,和吉爾斯交換三明治。他特意強調神話書極有價值,結果這話成了吉爾斯後來命運的隐喻。
    其他猶太人都被槍決,生死攸關之際,吉爾斯拿出神話書謊稱自己是波斯人。沒料到,恰巧有一個納粹軍官正在以10個肉罐頭為獎賞,讓屬下到處尋找波斯人。關乎生死的難題擺在吉爾斯面前:向命運妥協,還是将計就計繼續演繹謊言?吉爾斯選擇了後者,以“波斯人雷紮”的身份走進虎穴,就此開始“絕地求生”。
    這是電影《波斯語課》氣氛陰沉、緊張的開頭。
    一提起反納粹題材的經典電影,我們會想起《辛德勒的名單》《美麗人生》《鋼琴家》《朗讀者》《穿條紋睡衣的男孩》……這些電影用不同的叙述視角,去反映寫滿苦難和創傷的黑暗曆史。
    《波斯語課》改編自德國編劇沃夫岡·柯爾海斯根據真實事件寫成的小說。這部電影提供了一個新角度:在集中營裡,語言可能存在哪些意義?
    電影中,兩個人的命運被一門語言捆綁到一起。納粹軍官科赫,為了将來去德黑蘭開餐館開啟新生活,一心想學波斯語;猶太人吉爾斯,為了保命,不得不戰戰兢兢地獨創一門不存在的“波斯語”。
    當每日要求教授的單詞量從4個變成40個,吉爾斯陷入絕境。
    就在此時,吉爾斯因為字迹漂亮工整,獲得科赫的信任,接到抄寫猶太人名簿的差事。當吉爾斯抄寫着一行行受難同胞的姓名時,猛然想到:可以将這上千個人名的詞根,直接轉化為“波斯語”詞彙。
    這意味着,科赫自此之後學到的所有新詞,被他贊歎為美妙的“波斯語”,其實都來自進入集中營的猶太人的姓名。科赫甚至用假波斯語創作了一首關于和平的詩,吟誦給吉爾斯聽,那一刻窗外傳來屠殺猶太人的聲音。
    劇情至此,《波斯語課》徹底揭開了其創作者對于那段曆史的集中思考,片中很多細節都會令觀衆陷入沉思。
    比如,科赫如此在意名簿字迹的工整度,卻在那麼長時間裡始終對具體姓名視若無睹。哪怕他稍微留心一下這些猶太人的名字,就會發現吉爾斯編造的巨大謊言。可是,滲進骨子裡的殘忍和傲慢,讓科赫最終被困死在這個謊言裡。
    在集中營裡,猶太人的來曆、姓名、長相……都成了無人在意的信息,所有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在納粹軍官眼裡隻是一個個編号,甚至隻是一件件統一的囚服。
    “物化”一個人,是對人尊嚴的深度踐踏。這一點在很多反納粹題材電影裡都有體現。例如在電影《穿條紋睡衣的男孩》中,納粹軍官的兒子對眼前的罪惡一無所知,為了幫猶太人小夥伴一起尋找他的爸爸,軍官的兒子也穿上了“條紋睡衣”——猶太人的囚服,結果和其他猶太人一起被關進了毒氣室。
    又比如,科赫對吉爾斯的信任程度與日俱增,表現出和待其他猶太人有天壤之别的善意。但是,吉爾斯看向科赫的目光,除了小心翼翼,還散發出愈發明顯的冷酷與恨意,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對生死的選擇——吉爾斯甯可替他人赴死,也不願繼續苟活。
    科赫辯解自己沒殺過人,但吉爾斯直接指出,他為劊子手準備了食物。這不由令我們想到政治思想家漢娜·阿倫特提出的“平庸之惡”。所以,科赫不能妄想逃離審判。在海關,試圖逃往德黑蘭的科赫滿口假波斯語,自然引起懷疑,被扣押審問。而另一邊,幸存的吉爾斯,坐在盟軍的營地裡,清晰地背誦出了2840個猶太人的姓名。
    由此想到,之前在集中營給猶太人分發食物時,吉爾斯默默重複着面前每個人的名字,并非隻為了強化記憶,吉爾斯悲憫的眼神是在告訴我們:記住這些猶太人的名字,不是為了自己一人的苟活,而是在替曆史銘記。
    片尾,吉爾斯背誦了很久,整個營帳裡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傾聽着。這一段,也絲毫不會讓銀幕前的觀衆感到冗長。我們願意聽他講出每一個在世間存在過的人,哪怕到最後,他們的一生隻剩下一個名字,他們也應該被記住。
    吉爾斯在逃出集中營的路上,回眸凝望,這個畫面仿佛是全片微小又凝練的注腳——語言,是渡人的。吉爾斯把受難同胞的姓名,變成一門獨特的語言。這門語言渡他逃過一劫,也因為他,同胞們的存在留下了唯一的證據。
    (梅之傲摘自《中國青年報》2021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