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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跑步買基”到“聚衆摳門”

時間:2023-12-04 02:38:47


   
    肖舒妍
    “理财”開源和“摳門”節流
    這個冬天,基金的火熱讓我們有些似曾相識,正如上一個冬天占據話題的保險,更早之前流行的比特币和股票。隻不過這一次,由于基金的準入門檻更低(不少基金10元即可起投)、操作方式更簡單(常用支付軟件即可購買)、投資收益率更直觀(每天都能即時确認當日收益),它所吸引的基民規模遠超以往。
    與過去幾次投資理财熱潮最大的不同是,在2020年新增的基民中,年輕人占了大多數。根據Mob研究院數據,2020年新增基民中,18~34歲群體占比達到60%,年輕化趨勢明顯。在年輕人成為新基民主力的同時,基金也成為年輕人首選的投資方式,由陸金所和脈脈聯合發布的《2020職場人年終獎真相調研》中提到,“95後”投資者中,有62%的人将錢投在了基金中。
    年輕人憑借自己的社交天性和段子手天賦,為基金帶來了話題度,無論是形勢大好的“紅”,還是“跌媽不認”的“綠”,都進一步推進了基金的普及與出圈。
    伴随着基金的熱度,一個詞也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睡後收入”。顧名思義,“睡後收入”是指躺着就能掙來的錢,無須花費時間和精力,在百度百科詞條的解釋中,“它更是獲得财務自由和提前退休的必要前提”。“睡後收入”的主要渠道有三個:一是收租,隻要擁有一定的原始資産并對其進行出租,就能定時收到租金,其中房租是最旱澇保收的方式;二是申請知識産權,隻要創作者的作品如書籍、音樂、圖片還在傳播,他們就能持續獲得版權費用;三是理財,保險、基金、股票等理财方式都能讓錢生錢,帶來收入,隻是風險和收益并存。
    其實“睡後收入”一詞在2018年就有媒體提出,但無論是收租還是申請知識産權都具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門檻,而當時股票的巨大風險與定期存款的微薄收益也使得“理财”能夠創造的“睡後收入”杯水車薪。所以這個詞對大衆而言,顯得毫無吸引力。
    但在2020年,基金的良好收益使得憑借理财實現财富自由成為可能。根據萬得金融數據,2019年,偏股基金收益率中位數達到35%。2020年,主動管理的權益類基金算術平均收益率為48%,其中更有55隻基金收益率超過100%。這意味着,不用“996”,也不用“007”,隻要買對基金,哪怕日日躺平,你的收入也能每年自動翻番。
    這樣的好事無疑讓人心生向往,财富自由如此唾手可得,無怪乎理财成了最流行的生活方式。在豆瓣,“用利息生活/投資理财”小組擁有超過52萬的組員。在這裡,他們分享自己購買基金的技巧,讨論未來可能的投資機會,更痛訴所遭遇的巨大虧損,而一些成功憑借投資實現财富自由的案例則給予所有人希望。
    有趣的是,和“用利息生活/投資理财”旗鼓相當的另一個小組是“喪心病狂攢錢小組”,56萬自稱“存錢罐”的用戶在此互相監督、互相激勵,不花一分多餘的錢,用有限的收入獲得最高的生活質量。大至買房決策、更換工作,小到購買帆布包、使用洗臉巾,“存錢罐”們都會在組裡尋求幫助,而豆友們也會群策群力、傾囊相助。
    除了“喪心病狂攢錢小組”,豆瓣的熱門小組還有“摳門女性聯合會”“摳門男性聯合會”“理财失敗相互鼓勵小組”等,不一而足。看起來,年輕人通過理财開源,通過摳門節流,實現了最大程度的“搞錢”。熱捧基金背後,留給年輕人的選擇并不多
    曾幾何時,“月光族”才是年輕人推崇的生活方式,尚未成立家庭、暫無養老負擔的他們可以“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有大好的時光、大把的精力,全部的工資收入都用于提高生活質量。是什麼讓他們換上了精打細算的生活方式?
    最直接的因素可能是過去一年揮之不去的疫情陰影。突如其來的疫情以及随之而來的漫長隔離,年輕人被關在家中,無法工作,也沒有收入。曾經的儲蓄便成為救命稻草,給身處不安中的人們帶來一絲安慰。即便疫情過去,它所昭示的生活不确定性也不會消失,反而時刻鞭打着年輕人理财、儲蓄,以備下一次風暴的到來。
    更長遠的原因則是,這屆年輕人發現自己确實缺錢。一方面,“90後”“95後”錯過了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90年代的經濟迅速增長,初出校門的他們,下海經商沒有原始資本,獨立創業則面對一片紅海,實現财富積累最普遍的方式隻能是進入企業或事業單位,拿一份工資。
    過去年輕人成家立業時,可以靠父母的資助來站穩腳跟,但現在年輕一代又趕上了房價的高漲。更多工作機會吸引年輕人來到一二線城市,可三四線城市的普通家庭哪怕傾其所有也難以負擔一二線城市的住房。僅僅靠固定工資,年輕人要等多久才能買上房呢?根據DT财經的數據,按照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以及二手房均價來算,想要全款買一套80平方米、兩室一廳的剛需房,在國内房價最高的深圳要不吃不喝工作115年,在北京、廈門和上海,則分别需要工作71年、68年和65年。
    工資不再能帶來安全感和滿足感,投資理财便成為一種出路。盡管經驗豐富的投資人一再強調,基金長期持有才能獲得收益,應用閑錢進行投資理财,還是有人懷着“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心情,瞄準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将全部家當投入其中。有基民在接受采訪時,反複提到的一句話便是,“生活留給我的選擇并不多”。
    與此同時,衆多社交軟件的出現,讓年輕人可以抱團取暖、相互分享,但也形成了一種同侪壓力。如果身邊隻有收入相同、處境相似的朋友,還能安慰自己,隻要足夠努力、足夠耐心,有朝一日總能過上理想的生活,可是現在打開手機卻随處可見“你的同齡人,正在抛棄你”之類的訊息。靠投資理财買車買房、實現财富自由的人本來隻是少數,卻因為互聯網的群聚效應大規模同時出現在你的眼前,逼着你投資、理财、賺錢、努力。
    渴望财富,并不是因為愛錢
    在拼命賺錢的同時,這屆年輕人卻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錢隻能是工具,遠非目的。
    在豆瓣“女性理财投資第1組”的小組介紹中,組長引用了美國投資家查理·芒格的一句話:“走到人生的某一個階段時,我決心要成為一個富有之人。這并不是因為愛錢,而是為了追求那種獨立自主的感覺。我喜歡能夠自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受到他人意志的左右。”
    對一部分年輕人而言,追求财富也許并不是為了香車寶馬、錦衣玉食,而是為了它所帶來的獨立與自由,自主與自足。而沉迷理财與儲蓄,不僅出于對當下充滿不确定性的生活的不安,也是對高強度、快節奏的螺絲釘式工作的不滿。
    所以在2020年,我們聽到了28歲退休的程序員郭宇的故事。原本就讀于行政管理專業的郭宇在本科期間半路出家,自學代碼,在畢業後成為一名程序員,通過輾轉幾家互聯網公司,積累了一定的财富。他在接受采訪時,反複提到自己因為貧寒的家境,從小“沒有選擇”,無法拒絕轉學,無法成為職業作家。但在完成财富積累之後,他有了選擇的底氣,辭職來到日本經營一家溫泉旅館,并在閑暇時重拾寫作。他說:“一系列幸運給我帶來的财富,讓我又一次來到了人生的原點,隻不過,這一次我可以選擇。”
    郭宇并不是個例,這種“财務獨立、提前退休”的生活方式已成為新時代的潮流。在美國,這一運動的核心法則是“降低物欲、過極簡的生活”;但在中國,年輕人的方式則是一方面給資産做加法、一方面給生活做減法,也就是前文所提的“開源節流”。
    所謂“退休”,也并非徹底放棄工作,在家中“混吃等死”,而是鼓起勇氣辭去“

996”“007”這類看不到工作意義、隻消耗人生精力的職業,選擇一份自己真正熱愛、享受并願意投身其中的事業。這份事業可能沒有固定的高薪回報,但是有了理财儲蓄帶來的安全感,年輕人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今年,獲金球獎最佳影片的《無依之地》,讓更多中國觀衆認識到了“遊牧”這一生活方式。影片主角費恩,在年過六旬之際因受金融危機的影響而失去了丈夫、工作和住房,她把廂式貨車改裝成住所,裝上全部家當,開始了一邊打零工、一邊遊曆美國的公路生活。生活雖然艱苦,卻也充滿了親近自然的喜悅美好,以及與陌生人相遇相識的驚喜感動。影片中幾句台詞是對我們傳統工作方式的質疑:“我們不僅接受了市場的暴政,還欣然擁抱了它,套上暴政的枷鎖度過一生。這讓我想到了心甘情願工作到死的馱馬,最終被放逐到草原……”所以這群人選擇摒棄“做牛做馬、工作到死”,回到自然尋找由自己掌控生命的生活方式。
    而對于年輕人,互聯網的發展和工作形态的多樣化,為他們的“遊牧生活”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設計師、撰稿人、攝影師,這些職業都不依托于固定的工作場所,也不受限于特定的城市,隻要一台電腦、一根網線便可以随時辦公。于是,“數字遊牧民”這一群體應運而生,他們可以居無定所、闖蕩世界,也可以自力更生、創造價值。生活,不再隻是鋼筋水泥寫字樓裡一寸小小的天地。
    曾有人斷言,财富自由是個僞命題,因為人的欲望絕難餍足,隻會随着收入水漲船高。但對這屆年輕人而言,财富自由卻是根據自身需求制定有現實可行性的目标,它甚至不是生活的終點,隻是新生活的起點,在它之後,生活才開啟了無限可能。
    (趙燕摘自微信公衆号“新京報書評周刊”,肖文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