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筆下的冰島:獨立進化的國家
時間:2024-10-19 03:28:55
冰島的文學也很發達,赫爾多爾·拉克斯内斯曾在一九五五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據說他去世時,他的代表作長篇小說《獨立的人們》曾經在廣播裡連續朗讀了好幾個星期。期間,全體國民名副其實地“釘在”了收音機前,巴士停運,漁船停航
在這一屆的足球世界杯上,初次入圍決賽圈的冰島隊,雖然最終小組沒有出線,但依然成了網紅。他們在小組賽上逼平了勁旅阿根廷,門将哈爾多松更是因為撲出了梅西的點球而一戰成名。網友們發現這位門将還是個導演,他的最新作品可口可樂世界杯廣告片正在冰島播出中。這才是冰山的一角,冰島隊隊員很多都有第二職業,比如牙醫、房地産老闆等……
冰島駐華大使古士賢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用深植于冰島人血液中的“維京精神”對此做了解釋。他說,“維京精神”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務實,嚴寒的氣候環境始終提醒着冰島人要對未來做好準備。因此冰島的球員都很清楚職業足球生涯都很短暫,他們對發展第二職業這件事情敞開大門,時刻準備着回歸正常生活。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新書《假如真有時光機》中描繪了這個國家,很多細節都頗為有趣。
被藝術和極光照耀的空曠國度
“呃,冰島嗎?”從地圖上看,冰島當真就像在世界的頂端,或者說是天盡頭,幾乎一隻腳踏入了北極圈。隻要天盡頭有東西存在,就想去看一看,這也是我的癖好之一。
冰島的面積大緻相當于四國與北海道之和。要說遼闊,還是十分遼闊的。這裡的人口不足三十萬,所以很有“空曠感”。在歐洲自然也是人口分布最為“空曠”的國家。單是聽聽數字便足以想象:那地方相當空曠啊!而實際上去了一瞧,果然幾乎沒有人煙。當然,雷克雅未克作為首都,是個大都市(全國人口近一半集中在這裡),自然頗為熱鬧,早晚也會堵車(幾乎沒有其他交通工具,所以大家都開車),但租輛汽車稍微開出城一小段路,便是名副其實的空空蕩蕩了。驅車一路向前,既不會與車輛交會,也見不到一個人影。人口八百五十六人、三百四十八人之類的小巧玲珑的鎮子,仿佛驟然浮想起來似的,星星點點地現身。鎮子與鎮子之間,長滿青苔的廣闊熔岩台地延綿不絕。面積如此遼闊的國家,電話居然連市外号碼都沒有。隻須撥個市内電話,就可以打往全國各地。
作家占比最高的國家
到了冰島,感到最震驚的事,就是人們熱衷于讀書。大概與冬天太長、多在室内打發時光有關,但讀書在這個國家似乎有特别重大的價值。我聽他們說過,看看一個人家裡是否有個像模像樣的書架,就能衡量出那個人的價值。相對于人口而言,大型書店為數衆多,冰島的文學也很發達,赫爾多爾·拉克斯内斯曾在一九五五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據說他去世時,他的代表作長篇小說《獨立的人們》曾經在廣播裡連續朗讀了好幾個星期。期間,全體國民名副其實地“釘在”了收音機前,巴士停運,漁船停航。好厲害呀!作家也為數衆多,據說單單雷克雅未克一地,就有三百四十名“作家”登記在冊。如同永濑正敏主演的電影《冷冽熾情》中提到的那樣,冰島是世界上作家占總人口比例最高的國家。
冰島人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差不多就像母語一樣。盡管如此,他們對冰島文化和語言抱持的摯愛與自豪,便是在我這一介過客看來,似乎也是明确而堅定的。冰島語是一種成分接近古挪威語的語言,大約從公元八百年開始至今,結構上幾乎沒發生過變化。也就是說,文學性在歐洲獲得高度評價的“冰島薩迦”所使用的語言,源遠流長、一脈相傳,一直延續至今。細想起來,一千多年前的“叙事語言”,在日本來說就是與《源氏物語》同時代的語言了,居然原封不動地還在繼續使用,這可是相當了不起。
隻不過,外國人要學冰島語似乎很不容易。詢問任何一位冰島人,都會說:“冰島語難得一塌糊塗啊。”據說連發音都很難全部掌握。反正不管走到哪裡,英語都說得通(當然,遠離雷克雅未克後,情況多少有些令人生疑),就旅行來說并沒有什麼不便之處,隻是這語言總讓人不由自主地萌生出興趣來。
在俄羅斯足球世界杯上,冰島隊1:1逼平了阿根廷隊,讓人對其刮目相看
至于冰島語為何長期以來幾乎毫無變化,最大的原因還在于這裡是歐洲真正的“盡頭”,往來十分不便,直到最近,與其他文化的交流都不太頻繁。在很長一段時期内,無論是外來文化還是外來詞語,都隻流入了很少的一點,因而語言才能以較為純粹的形态得到保存。冰島人對本國文化的獨特性有極強的保護意識,直到現在仍然盡量不使用外來語,比如fax(傳真)、computer(電腦)這類詞,都不會照搬發音,而是譯成冰島語詞彙再用。這種地方跟日本截然不同。
冰島樣式
說到不變,冰島的動物們也和語言一樣,自古以來就沒有太大的變化,因為冰島嚴格限制從外國攜帶動物入境。這麼做自有他們的道理,在冰島迄今為止不算太長的曆史上(冰島的曆史始于公元九世紀,此前這座島幾乎處于無人狀态),曾有過數次從外國攜入的疫病導緻家禽滅亡,甚至人口驟減的悲慘經曆。狹小的孤島無路可逃,加之免疫力又不強,一旦有疫情傳入,每每無法收拾。
因此,從外國攜帶動物入境受到嚴格限制,拜其所賜,許多動物按照“冰島式樣”完成了獨立的進化。比如說冰島的羊沒有尾巴。問問冰島人,他們卻回答說:“有生以來第一次出國時,看見羊居然長着尾巴,吓了一大跳。”
我不吃羊肉,所以不太了解,據說冰島的羊肉與其他地方的味道不太一樣。要讓冰島人說的話,他們會告訴你:冰島的羊是吃着自古不變、富有香味的天然牧草長大的,羊肉帶有天然的美妙香味。我太太喜歡羊肉,常吃,但她卻說冰島的羊肉“頗有異趣”。
冰島的馬也與别處的馬很不一樣。自殖民時代之初被帶進冰島後,幾乎沒有混入别的血統,因而原封不動地保留着古代斯堪的納維亞馬的模樣,整體而言個頭小巧,鬃毛非常長。頗有些像從前那種“電聲樂隊”的歌手,一邊撩起飄逸的劉海,一邊款款而來,這種地方甚至讓人感到妖冶。冰島的馬适應了在冰島荒涼的大地上奔馳,堅忍耐勞,性格溫順,容易駕馭,在歐洲好像也很受歡迎。它們曾經作為冰島唯一的交通工具備受珍惜,如今大家都開起了大型四輪驅動車,這種實用性自然已不複存在,但騎馬仍然是一種頗為盛行的娛樂活動。冰島馬不适合用作賽馬,但很适合平日裡騎乘,騎馬俱樂部到處可見。畢竟是個相當空曠的地方,縱馬馳騁一定非常有趣。
極光下的都市
無論走到冰島的哪個地方,都裝飾着大量的畫。從私人家中到雷克雅未克的高級餐廳,甚至連鄉下的廉價旅舍裡,牆上都密密麻麻地挂着畫,幾乎不留一絲空隙。水彩畫,版畫,油畫……每一件都出自本地藝術家之手。老實說,幾乎看不到一件作品,能叫人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這畫太妙啦!”要說樸素倒也樸素,要說業餘也足夠業餘,但也有不少讓人沉下心來思考其存在意義的作品。我大抵可以想象得出,畫畫的人一定是樂滋滋地執筆描繪,挂畫的人也是樂滋滋地往牆上挂。總而言之,冰島似乎是個人口雖少而畫家頗多的國度。對這個國家的人來說,唱唱歌(聚到一塊兒就合唱)、作作詩、寫寫小說、拿筆作畫這類事兒大概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人們或多或少都在從事某種藝術活動。從圍繞着接收大量信息運轉的日本趕來,這種到處都在向外發送信息的國家看起來非常新鮮,同時也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冰島人少言寡語。旅行途中,幾乎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位先生,你是從哪兒來的?”如果你問他們,他們會熱情适度地告訴你,但是不太會主動來問你。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态。
屋内屋外的清潔細緻入微。和世界上所有的都市一樣,街上有很多塗鴉,然而卻不是亂塗亂抹,而是端端正正的藝術化的塗鴉。可能是因為木材昂貴吧,建築材料多使用鍍鋅的鐵皮。許多教堂也在外面蒙着一層鍍鋅鐵皮。不知何故,我從來沒看到過将頭發梳成馬尾的男人和走路時聽随身聽的人。點上一杯咖啡,幾乎一定會加送巧克力。另外,頭戴紐約洋基隊棒球帽的人很多。電視上并不轉播棒球比賽呀,這是為什麼呢?
夜裡十點鐘左右,走在雷克雅未克的街頭,我曾看到過鮮綠色的極光。我從來沒想過竟然會在都市的正中央看到極光,所以親眼目睹時十分震驚。由于沒帶相機,我隻是茫然地仰望着那飄浮在天上的巨大綠絲帶,久久不動。極光清晰可見,時時刻刻在變幻着形狀。雖然美麗,卻又不單單是美麗,似乎更具有某種靈性的意味,甚至像是這遍布着苔藓、沉默與精靈的神奇北方海島靈魂的模樣。
不一會兒,極光仿佛言辭混亂、意義模糊一般,徐徐地變淡,最終被吸入黑暗,消失不見。我在确認它已消失之後,返回溫暖的賓館房間内,連夢也沒做一個,沉沉睡去。
(有删節,題目系編輯所加)